和社會脫節太久,麵對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我心中卻多了一份莫名的怯意,初離校門時的意氣風發早已全無影蹤,也不知如何才能找回。
我總是下意識地將自己和周圍許多人劃開,覺得與普通人相比,做過腎移植的自己是異類,唯恐會被看不起。
盡管如此,我還是鼓足勇氣,獨自去到一家文化傳播公司麵試。
出乎意料的是我被錄用了,很順利,我就成為了他們的責任編輯。
後來的5個多月裏,我重新開始了三年前曾有過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並不太難,因為身體的原因,老板和同事們都很照顧我,讓我在大病初愈之際順利從病人過渡為職場人,也開啟了我再次融入社會的曆程。
在這個過程中,最難的,大概是在病人與正常人之間尋找一個最佳平衡點。因為我並不算痊愈,手術的成功並不意味著絕對安全。
有一把大刀,依舊時刻懸掛在我的頭頂,我必須每個月去醫院檢查,為一個指標的小波動而心驚膽戰。每天,我還必須吞下十幾顆各式各樣的藥片,任何一場普通的感冒、咳嗽、腹瀉,更隨時有可能把我重新拉向鬼門關。
手術後和我住在同一個病房的湖南女孩,和我同歲,術後恢複良好,出院時一切正常。可僅僅一個月後,就傳來了她的死訊。她的母親在醫院裏捶胸頓足、號啕大哭,傾家蕩產來拯救的獨生女,卻在手術成功後又因感染一命嗚呼……
那一幕實在太過淒慘,至今想起我仍心有餘悸,而這一切造成的最直接後果便是我近乎神經質的敏感,身體暫時無恙,心魔卻始終未曾離去。
5. 脆弱與堅強的並存
2015年,當勵誌喜劇電影《滾蛋吧,腫瘤君》上映時,我不僅完全不敢去看,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了一整個下午。
別人看的是故事,可我看見的卻是自己的影子。
夜裏,我窩在高先生懷中號啕大哭過後,又絮絮叨叨地對他講述起了第一次透析時的恐懼,縫針時皮肉被刺破的痛苦,病中的枯槁形容……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恐懼。
有時候,我覺得現有的這種幸福和平靜,隻是上天暫時借給我的,而這些隨著病魔的再次降臨,隨時都可能會化作泡影……
尤其是各種新聞報道裏出現的、越來越多的尿毒症患者,每每看見這種畫麵或消息,我便會忍不住淚流滿麵,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能夠穿透心髒,直達最堅強也最脆弱的角落。
那種近乎神經質的敏感和驚恐,沒病過的人,不會懂得。
那份對生命格外的珍愛與重視,也不會懂。
我想我的心病大概好不起來了,但我覺得自己早已同命運握手言和,哪怕至今還會夢見透析時的種種痛苦,也還會在夜半驚醒的瞬間對未來懷有深深的恐懼,可無論如何,最黑暗的夜已經過去。當太陽重新照耀大地,新的一天重新開始,我又會有新的力量去麵對一切。
脆弱與堅強並存於一人身上,其實也不矛盾。
6. 最好的天堂,其實就是煙火人間
那些年,我總想離開家鄉,小城裏的尋常巷陌裝不下我的夢想。
可是後來,我回來了,在經曆了人生最大的苦難與悲痛後,我更能體味平常生活的幸福與快樂,也安心地在生我養我的地方開始了最平淡的生活。
在一家小公司做了小職員,每天買菜做飯、散步養花,後來遇到了溫和穩重的男人,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就靜悄悄過渡到了婚姻。
好像一生的兵荒馬亂都集中在了那幾年,而接下來的時間,便隻剩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現在,我對幸福的感知能力好像越來越敏銳,花開、月圓、風起,每一處風景都值得感動與感恩。潛意識裏,我會覺得每一天都是賺來的,若是不能好好過,不就白白辜負了嗎?
聽過同齡人的各種抱怨,工作辛苦、房價太貴、壓力太大……
人們有各種各樣認為自己不幸福的理由,卻不知道人人都過著的千篇一律的生活其實就是莫大的幸福。正如那句話所說:“早上要起床,說明你還活著……”
有時,我也會想象,假如我的人生一直風平浪靜,此時的我,應該還在都市裏輾轉跋涉著,為自己悲歎哀憐,總覺得人生不夠圓滿。
當然,那樣其實也不錯,但命運既然要給我這一切,讓我繞一個大圈子來明白幾十年後才可能明白的道理,一定要我提前懂得些什麼,那我就接受它。
因為我曾在地獄仰望人間,所以我知道,最好的天堂,其實就是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