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察覺到了自己之前咄咄逼人的態度惹得大多數的燕北姑娘們心生不悅,顏凝霜這次展現了一回風度,讓任瑤期先出題,她回答出處。
任瑤期也想要試一試這位顏小姐的深淺,也不推辭,略微想了想,說道:“後世所望,無失天常。農工既得,男女衣食。百姓寶富,官人執事……”
任瑤期還沒有說完,顏凝霜就打斷道:“出自《穆天子傳》。”她看了任瑤期一眼,彎了彎嘴角,“該你了‘海中有金台,出水百丈,結構巧麗,窮盡神工,橫光岩渚,竦曜星漢。’這一句出自何處?”
任瑤期答得也很快:“出自《幽冥錄》。”
顏凝霜有些驚訝,《幽冥錄》是誌怪小說,她沒想到任瑤期也會看。
接下來兩人又你來我往各自出題,任瑤期為了探顏凝霜的底,分別選了史書,明經,遊記,地理等等各類雜七雜八的書籍,出乎任瑤期意料的是,顏凝霜竟然都能說出來出處,雖然她考的都是一些常見的書籍,但是以顏凝霜的年紀能將這些都看過並且還能記住已經很不錯了,難怪顏凝霜敢這麼大的口氣要與她比試。
顏凝霜則是抱著要贏任瑤期的目的,她甚至考校了天文曆法,醫書藥典,佛經道論等等書籍。可是另顏凝霜震驚的是,無論她說出來的句子出處有多偏,任瑤期竟然真的都能答得出來。她自己是因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所以將自己家中書房裏的書都背了下來,能不能懂她倒是次要的,她不相信任瑤期也有與她同樣的本領!可是兩人麵對麵的站著,任瑤期明顯沒有辦法投機取巧。
她們二人你來我往,下麵的人卻是看得津津有味。除了那三位大人之外,在座都是女子,任瑤期和顏凝霜口中的書名有些她們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兩人卻是能出口成章,隨便就能背出一段或者一句。
任瑤期和顏凝霜兩人之所以能答得出來對方的問題是因為無論是裴之硯的書房還是顏家的書房裏麵的藏書基本上囊括了市麵上流通的大部分書籍。尤其是裴之硯的書房,很多人都是照著裴帝師的藏書來裝點書房的。除非是一些難以見得的孤本珍本,輕易不肯示人的。
眼見著就到了中午,兩人還是沒有分出勝負,誰也沒有能把誰難住,王妃看了看天色與徐夫人商量:“能不能想出個法子快些分出勝負?”
邊兒上坐著的裴之硯聽到她們的對話,悠悠然地開口道:“我倒是也個法子能讓她們快寫分出勝負。”
王妃笑道:“裴先生有什麼主意不妨說說看?”
任瑤期和顏凝霜聞言也都看向裴之硯。
裴之硯微微一笑,問任瑤期和顏凝霜:“兩位小姐都熟讀《秋陽雜說》?”
就在剛才,顏凝霜說出了一句《秋陽雜說》中的句子讓任瑤期猜,所以裴之硯才會有此一問。這本書《秋陽雜說》並不算什麼巨著,隻是前朝一位老秀才寫的一些關於風俗地理、書畫歌舞、花鳥魚蟲的隨筆。
任瑤期道:“說不上熟讀,略略看過。”
顏凝霜看了任瑤期一眼:“我也略略看過。”
裴之硯點了點頭,笑道:“那這樣正好公平了,我問一個有關這本書的問題,誰答出來了誰勝如何?”
裴之硯看向任瑤期,之前是顏凝霜出的題,顏大小姐是占了主動權的,所以嚴格的說起來還是任瑤期吃了虧的。其他兩位大人和太後派來的嬤嬤聽了都覺得沒有什麼意見。
任瑤期聞言倒是並不在意,低頭恭敬地道:“我沒有意見。”
雖然表麵上的顏凝霜占了便宜,不過顏凝霜臉上並無喜色,她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原本以為自己博覽群書,肯定能輕而易舉地勝過任瑤期,卻不想任瑤期這般厲害。現在裴之硯說要出題,雖然她相信裴之硯不至於幫助任瑤期來暗算她,不過對於沒有必勝把握的事情,顏凝霜還是有些謹慎。
現在太後派來的人隻剩下她了,她不能輸給任瑤期,否則沒有辦法向太後交差,她以後在顏家也抬不起頭來。
不過顏大小姐想要考慮,周圍的人卻不給她考慮的機會了,畢竟在這裏坐了半日大家都有些餓了。那幾位太後派來的嬤嬤生怕燕北王府和任瑤期反悔似得,忙著幫顏凝霜應下了。
裴之硯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偏頭稍微沉吟了片刻,然後問道:“衛秀才曾經到過一個被當地人叫做老虎坳的地方,老虎坳裏的村民冬天吃的主食是什麼?”
顏凝霜聞言怔了怔,仔細想了一遍,然後道:“裴大人,《秋陽雜說》裏麵沒有提到這個。”
裴之硯和顏悅色地笑了笑:“顏小姐確定?任小姐呢?”
任瑤期臉色有些古怪地站在那裏,這種場景她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
“任小姐?”裴之硯見任瑤期不說話,又喚了她一聲。
任瑤期輕咳一聲道:“是番薯和菘菜。”
裴之硯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暈散開來,點了點頭,誇讚道:“不錯。”
顏凝霜臉色一變,分辨道:“《秋陽雜說》裏並未提到老虎坳的村民冬天的主食。”
裴之硯看向任瑤期笑言:“任小姐覺得呢?”
任瑤期突然很想笑,不過她還是一本正經地回道:“關於“老虎坳”的那一篇雜記裏確實是沒有提到,不過同一本書裏寫鄰縣滋陽“餘陽山”的那一篇裏有說,衛秀才重陽節與友人登高遇上了一位樵夫,樵夫他家兒媳是老虎坳的,咳,提了一句關於吃食的話。”
裴之硯又看向顏凝霜:“顏小姐?”
顏凝霜咬了咬唇,臉色慘白,眼眶都紅了。
一旁的嬤嬤連忙道:“裴大人還是另外再問一個吧?兩位小姐還沒準備好呢。”
裴之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位嬤嬤一眼,低頭喝茶,也不搭腔。
下麵有人嘲笑道:“是啊,最好問個顏小姐知道的任小姐不知道的,才算“兩位小姐”都準備好了。”
這下那位嬤嬤臉上也掛不住了,隻是這是在燕北,即便她是太後的人,這些刁民也不會賣她的賬。
倒是任瑤期很大度地道:“裴大人再出一題就是。”不然她總有一種回家告狀,叫來大人一起把顏凝霜欺負了的感覺,實在不太厚道。
裴之硯見任瑤期這麼說了,便道:“那就再問一題吧。”他看了看顏凝霜,笑問“兩位都看過《誌怪集》和《尹川縣誌》吧?”
這兩本書這也都是顏凝霜之前提問任瑤期的,反正從明麵上看裴之硯還是很照顧顏凝霜的。
任瑤期點了點頭,顏凝霜也點頭。
裴之硯用舒緩的聲音溫和地道:“《誌怪集》裏提到有一種海妖鳥頭蛇身帶肉翼,晝伏夜出,吸食新鮮的腦髓為生。我問你們,假如海妖一族三百餘眾在廣元二十二年夏天從民川縣遷徙到餘陽縣,需要花多久時日?”
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顏凝霜在心裏估摸了一下從民川縣道餘陽縣的路程,海妖雖然有肉翼,按書上的記載卻是飛行不了太久就需要覓食,且行動遲緩,換算一下的話少說也要用月餘時間。不過這個答案顏凝霜不敢隨便說出來,她不由得看了任瑤期一眼。
任瑤期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看不出來是知道答案了還是不知道答案。
裴之硯見她顏凝霜猶豫,便悠悠然地補充道:“如果你們兩人的回答是一樣的,那就算先說出正確答案的那一位贏。”
任瑤期正要說話,顏凝霜連忙搶先道:“大概要月餘時間。”
裴之硯不置可否,又看向任瑤期。
任瑤期道:“它們到不了餘陽了,《尹川縣誌》中有記載廣元二十二年春末開始,達州,利州附近發生了大規模的瘟疫,民川縣和餘陽縣都在重災區,十室九空,難見活人。”
裴之硯哈哈一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不錯”。然後也不顧一旁的嬤嬤朝他使勁使眼色,徑自站起身離席了。
顏凝霜臉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了下去,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輸給了任瑤期。台下隱隱傳來了笑聲,顏凝霜覺得這些聲音都在嘲笑她,她開始與任瑤期說的那些話現在就像是在打她自己的臉。
任瑤期見顏凝霜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也沒有與她說什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朝廷的十名閨秀皆已一一亮相,雖說燕北的閨秀們還有許多沒有上場,但是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千金宴重頭戲已經過去了。
任瑤期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挫太後派來的十名閨秀,贏得十分漂亮,不僅僅給燕北王府贏得了臉麵,就連燕北的其他閨秀們也與有榮焉。任瑤期此番大出風頭,揚名燕北,雖然羨慕嫉妒她的大有人在,但是比起顏凝霜她們,燕北絕大部分人還是寧願任瑤期贏。
王妃今日心情很好,說了幾句場麵話之後就準備退場了。用完午膳稍作休息之後千金宴還要繼續,不過任瑤期的任務已經算是圓滿完成了。從台上下來的時候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