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終究回不到從前,”徐海說著,突然流下淚來,“即使將來家宅被賜回,可家裏人丁俱亡,那裏也便不再是家。”
見他哭了,沈奚靖心裏的難過一下子爆發出來,趴在床邊跟他一起哭。
這麼些日子,他總是咬牙忍著,他不敢哭,怕哭了人就變得軟弱,挨不過這樣的苦悶日子。
見他們兩個哭了,雲秀山也跟著哭了,謝書逸咬著牙,紅著眼睛,給雲秀山擦眼淚。
他和衛彥到底大些,知道此時徐海有多難過,因此都忍著沒哭,怕他走得不安穩。
徐海病這麼多時日,難受得緊,連床都起不來,更何況這樣靠坐在床頭說這半天話。
他們兩個聰明,已經猜想到這是徐海的回光返照了。
謝書逸輕輕拍著雲秀山的背,嘴裏哄著徐海:“小海,別難過,等將來,我們一定能回到京城,你不想再看看桃花亭嗎?”
“想啊,”徐海默默流著眼淚,又哭又笑,“謝哥,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你也不用安慰我。”
謝書逸聽他說完這話,眼淚再也控製不住,跟著一起哭了起來。
衛彥緊緊咬著牙,他握著徐海的手,那麼用力,那麼溫熱。
他不想放開他。
徐海似乎有些困了,他緩緩滑倒在床上,他認真看著身旁每一個人,最後看向衛彥:“阿彥,我走了以後,也別費事安葬,一把火燒了,撒到北城外就行。我是我家最後一個人,留個墳,都沒人給點香火。”
衛彥憋著一口氣,好半天,才答應他:“好。”
徐海笑笑,他伸手想摸摸衛彥的臉,卻終於沒了力氣。
那雙枯瘦的手慢慢從衛彥眼前劃過,最後落在枯黃的草席上,衛彥眼裏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他無聲地哭著,不停地想要攥住徐海的手。
“阿海,阿海。”衛彥輕輕叫他。
沈奚靖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謝書逸拉著他和雲秀山走出屋子,給衛彥留最後一段時光。
他們幾家曾經都很交好,在景泰之亂前一年,還聽說衛家和徐家談過親事,還沒來得及定下婚約,廢帝便篡了位,因此便也沒有後續。
在大梁,沒有感情的人,是不會隨便議親的。
因為一旦議親,就意味著其中一人,要吃那朱玉丸,自此要承擔孕育之苦。並且,這人,也再無可能使得他人為自己孕育子嗣。
所以自古以來,大梁能一直這般穩定,也是因為家家戶戶都感情和睦,大戶人家雖然會娶庶夫,但也不會太多。
就像沈家,他父親在征得正房爹爹同意之後,也隻納了他爹親一位庶夫。
所以,他們更能知道,此刻衛彥心裏的痛苦。
因為徐海,可以說是衛彥,最後的親人。
他們沒有來得及交換婚貼,沒有來得及打馬遊街,更沒有那紅衣紅鞋紅床高燭,沒有一起跪在父親們麵前拜天地。
但是在他們心裏,對方都是自己的丈夫,是親人,是要牽手走一輩子的。
茅屋破舊的木門仿佛隔離了兩個世界,門外的他們哀痛難過,門裏的衛彥痛不欲生。
那是沈奚靖最後一次聽見衛彥哭,那淒涼的嗚咽聲散在黑夜裏,好長一段時間裏,每到月光皎潔的夜晚,總是想起他們四個圍坐在徐海邊上,聽他講述那一年桃花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