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發覺“結交杜陵輕薄子”,“棄我翻然如脫屣”時,才恍然大悟“男兒立身須自強”,“悔作從前任俠非”。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可以是過往雲煙,但過不去的卻是李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業就功成見明主,擊鍾鼎食坐華堂”。
才子們對進士登科趨之若鶩,不中進士而做大官終不為美。李頎也不甘落後,“小來好文恥學武,世上功名不解取。”盡管及第後隻做了縣尉這等小官,但他對仕途仍滿懷信心。
可在那個門第之風盛行的時代,一介寒門士子如何才能爭取到出頭之日。李頎清高廉潔,不會趨炎附勢,更不會攀附權貴。他雖然想在官場有一番作為,但他也絕不會為此出賣自己的底線。
那時,李頎結交了王維、王昌齡、高適等好友,眾人在一起不是吟詩作對,便是暢談國事,好不愜意。但這些人都是狂狷者,無一豪門人士。他們不求貴人舉薦,不屑官場習氣,李頎自然也無出頭之日。“慚無匹夫誌,悔與名山辭”,心灰意冷的他終於放下心中的猶豫,摘下官帽,脫下官服,回歸故裏,隱居山間。
三十不官亦不娶,時人焉識道高下。
房中唯有老氏經,櫪上空餘少遊馬。
往來嵩華與函秦,放歌一曲前山春。
西林獨鶴引閑步,南澗飛泉清角巾。
前年上書不得意,歸臥東窗兀然醉。
諸兄相繼掌青史,第五之名齊驃騎。
烹葵摘果告我行,落日夏雲縱複橫。
聞道謝安掩口笑,知君不免為蒼生。
《送劉十》
盡管李頎一向被歸為邊塞詩人,盡管他寫出了“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這等悲情豪邁的邊塞詩句,盡管他從未到過邊塞卻時刻關注著邊塞,但縱觀其詩作,邊塞詩寥寥數首,反而是贈答詩占了大半。
李頎的送別詩,極少言愁說苦,極少感時傷懷,要麼勉人為善,要麼催人進取。“房中唯有老氏經,櫪上空餘少遊馬”,他和劉十有同樣的人生經曆,懷才不遇,壯誌難酬。“前年上書不得意,歸臥東窗兀然醉”,歸隱林間也歸得不樂。他隱得不甘,滿心惦念的還是君王和天下,還有民事與蒼生。
於是,他把希望與期冀都寄托在友人身上,殷切叮嚀,深情囑托,讓他們實現自己未完成的理想。
其實,歸隱並不意味著要拋棄過往,拋棄信念,隻要守住本真,守住自我,一樣可以殊途同歸。
草堂每多暇,時謁山僧門。
所對但群木,終朝無一言。
我心愛流水,此地臨清源。
含吐山上日,蔽虧鬆外村。
孤峰隔身世,百衲老寒暄。
禪戶積朝雪,花龕來暮猿。
顧餘守耕稼,十載隱田園。
蘿筱慰舂汲,岩潭恣討論。
泄雲豈知限,至道莫探元。
且願啟關鎖,於焉微尚存。
《無盡上人東林禪居》
李頎的歸隱與東晉詩人陶淵明的歸隱有極大不同。“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陶淵明對大自然是油然而生的喜愛;“所對但群木,終朝無一言”,李頎麵對花草樹木卻有無言的憂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將身心都融入到了山野田園中,有著衝破俗世藩籬後的超脫與自在;“且願啟關鎖,於焉微尚存”,李頎旁觀景物,無心流連,滿是不得不歸,不得不隱的無奈與憤懣。全妄歸真,全事即理,不必執著於歸隱之道。隱就隱,不隱就不隱,一切隨緣。
可當他發覺“結交杜陵輕薄子”,“棄我翻然如脫屣”時,才恍然大悟“男兒立身須自強”,“悔作從前任俠非”。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可以是過往雲煙,但過不去的卻是李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業就功成見明主,擊鍾鼎食坐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