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戲,我的影戲,我的影戲……”任景豐嘴裏反複念叨著這句話,低著頭,然後忽然身體一抖,猛地抬起頭來,睜著眼睛看著周圍,他看得那麼仔細,那麼認真。
他的目光,落在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上,落在了舞台旁邊的兩派高大的赤龍獎杯上麵,落在了這巨大的電影院上麵,落在了電影院後方那個舉行的攝影機大理石雕上麵
這一刻,他似乎已經清醒了
“你是……”任景豐看著我,輕聲問道。
“任先生,這位是中國電影,不,中國影戲界最優秀的影戲人,叫蔣慕白”顧鼎周大聲道
“任先生,我是鄭正秋呀”
“任先生,我是張石川”
“我是洪深”
……
台上的十餘人,紛紛介紹自己
“好好好”任景豐看著大家,連連點頭,這些人,或許他一個都不認識,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電影人身上的那股氣息,他能夠從周圍這場合,感受到電影的氣息
“好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中國影戲,有希望有希望”任景豐笑了,帶著淚水,笑了。
我朝顧鼎周和史量才點了點頭,兩人立刻會意,雙手送上了那個沉甸甸的獎杯。
任景豐下意識地接過來,看了一下上麵的字,一愣。
“中國電影第一屆赤龍獎終身成就獎……”老先生小聲地念了一遍,抬起頭看了看我們,有些驚訝,然後又念了一遍,當念了幾遍“電影”這個字眼的時候,他好象明白了這裏的電影,指的就是他的影戲
然後,我看見他全身都劇烈的抖動了起來。
他那瘦削的身軀,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來,蹲在了地上,縮成了瘦小一團。
然後,他放聲大哭
一個古稀老人當著無數人的麵,在閃亮的燈光之下,放聲大哭
顧鼎周想去攙扶,被我製止了
讓他哭吧幾十年的心酸幾十年的拚搏失敗後幾十年的酸楚,就讓這一刻,盡情釋放吧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受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白眼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此時的心情
一輩子的心酸,幾十年的被人遺忘,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補償,終於得到了所有電影人的承認和尊敬
這,已經足夠了
不不夠根本不夠
哭了一陣之後,任景豐站了起來,他死死地抱著懷裏的那個獎杯,那個用青銅塑造的獎杯,似乎對於他而言,那獎杯比金杯銀杯更重要,甚至,比全世界還重要。
他的腳步挪動了,緩慢地挪動,他走到了台子中央。
然後,他慢慢地摘下了頭上的那頂破氈帽。
他這個動作,讓很多人都奇怪,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他慢慢地把身體彎了下去一直彎了下去彎成了九十度
他,中國電影的開創者,中國電影第一人,一輩子都不給任何人彎腰的人,此刻,對著所有人,鞠了一躬
這一躬,久久沒有起身久久沒有收回來
這一刻,全場,一片死寂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臉上,早已經經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