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篇 壹(1 / 3)

青冥篇 壹

沈不遇這段日子很忙碌,他根本無暇顧及家裏這些瑣碎的事。宮裏的內侍偷偷向他稟告:梁帝病情突然惡化。他從皇宮回來,召集幾位要臣連夜密謀。

三皇子蕭巋率大軍攻陳,穆氏終占朝中腹心。更為驚心的是,大皇子蕭韶是皇族嫡長,穆氏一旦以“立嫡以長不以賢”讓朝野鹹服,那麼蓄意也罷,無意也罷,沈不遇這幫保皇派定將覆滅。

一夜策劃,沈不遇如虛脫般,癱坐在榻椅上久久不能起來,道:“方今天下,北周一強獨大,我西梁不過是附屬合縱者。南陳危在旦夕,江南支離破碎,北麵突厥自顧不暇,王天下者,必是楊堅。穆氏這是狗急跳牆一意孤行!”

“楊堅若坐鎮天下,先滅南陳,再變法,而後才王天下。可是在這期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幾名老臣道。

“如此一來,勢必要在穆氏宮變前下手。立即秘密派特使兼程奔赴浣邑,讓鄭渭親率關內重兵,以護駕之名突然擒拿嵇明佑等人。若一切順利,著重處置皇室後宮。剿殺穆氏在即,單等三殿下凱旋,秉詔即位。”

又是一陣周密謀劃,商議好連番對策,幾人一反惶恐之態,立即按照既定方略行事而去。

沈不遇變得精神振奮,目光灼灼,內心又祈望梁帝不要這麼快歸天,因為他和蕭巋還沒有誠意釋嫌。想起梁帝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他,他不免欷歔感慨。大局部署三天過去,各路相繼回報:梁帝詔書已到浣邑。鄭渭正秘密調集關內重兵,準備大舉進軍江陵。按既定策略已設下套局,將穆氏餘黨一網打盡。“妙也!兵不血刃。嵇明佑,你已成驚弓之鳥,這次是插翅難逃了。”聽屬下一番說辭,沈不遇興奮不已,連連拍案讚歎。“可是大人,我們在益州遇到了點麻煩。”屬下大是難堪,在沈不遇耳邊低語幾句。

沈不遇臉色大變,脫口道:“你說儲天際在益州?”

“是啊,大人。儲天際雖是嵇明佑的手下,可他還是您的……”

沈不遇眉頭緊蹙,在室內徘徊了幾個來回,接著鎮定了下來,拳頭驟然握緊,擊在書案上,斷然道:“傳令下去,務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照常行動!”

一場無形的生死大搏殺開始了。

天際還沒回來。已是初春,天氣絲毫沒有轉暖的跡象。蕭蕭寒風起,滿園花絮飄零,衰草連著衰草,煙靄紛紛。滿目的蕭條,滿目樹葉枯黃,這引起了休休無限的惆悵。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天晗園裏來了一個人,自稱是天際的同僚。休休便請他在正廳落座,雙方施禮後,來人告訴了休休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天際被捕了。

休休聞言變了臉色,一時手足無措,忙不迭地問道:“請問先生,我家夫君到底犯了什麼事?”

來人也是驚惶未定,喝了幾大口茶水,才將事情細細敘說。“此事本屬機密,在下也是無意得知才匆匆前來告訴夫人。嵇明佑大人的好友劉老爺有批貨要送至益州,天際兄便自告奮勇前往。劉老爺認識天際兄,也識得他的為人忠厚,便點頭答應……”

想當初劉老爺看上天際,天際相親之日卻逃之夭夭,讓嵇明佑臉上掛不住,這件事刑部幾乎人人皆知。休休想,這次天際自告奮勇前往,一則是向嵇明佑表明忠心,二則也是為了擺脫自己的糾纏。想到天際遭此厄運,大部分緣由是因為她,休休已經淚流滿麵。

來人繼續說道:“嵇大人特囑刑部主事大人和天際兄一同親自押運,到了益州,那貨不知怎的被截了。對方想是早有準備,請了宮裏的人拆箱查看,結果發現都為宮廷禁物。私運私藏宮廷禁物本就是犯了殺頭之罪,何況數目巨大。主事大人和天際兄即被拿下拷問,主事大人供出嵇大人的名字,現在連嵇大人也被禦林軍抓了,聽說還牽涉穆氏許多人。”

“可我丈夫是刑部的人啊!”休休急道。“現在朝廷風聲鶴唳,各部衙全都換了人,連個小司徒、小司馬都換了。看樣子這次穆氏家族土崩瓦解了,隻是連累天際兄被卷了進去……”休休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了,用人急忙扶住她。休休哀聲問道:“天際受拷打了是不是?他現在人在哪兒?”

“還在押解回江陵的途中,這兩天就到了。此番事情嚴重,天際兄必會關在刑部大牢,夫人急著去,想必不會讓您進去的。”

“那我怎麼樣才能見到他?”

來人說得極為明白:“夫人可以找沈大人。宰相權威高,天際兄是他女婿,跟刑部一說,刑部肯定放人。”

匆匆送走來人,休休傻待著,倒是用人在旁催促道:“夫人不必驚慌,快去找老爺,請他想個萬全之策。”

休休醒悟過來,是了是了,她隻能去找他。盡管兩人視同陌路,可為了天際,她隻能去求他了。

她當下叫了車,急匆匆獨自趕往沈府。

一陣善後忙碌,沈不遇等人終於露出了笑容。隨著搶先攬局在手,依著謀劃好的方略行動,鄭渭星夜兼程趕赴江陵,從嵇明佑等人的密室裏搜出皇室車馬輿服、偽造的璽印等。穆氏黨羽紛紛落馬,或以“反逆”

“謀危社稷”重罪皆收送獄,其餘若有舉發,罪孽待查。

穆氏大勢已去,三皇子蕭巋在外征戰,宰相沈不遇和浣邑侯鄭渭居中樞掌控全局。

皇宮內夜夜燈火齊明,所有臣工參與會議申明己見。大局部署就緒,眾大臣立即與各地吏員清查典籍,訊問被緝拿的穆氏黨羽,草擬各種文告。眾臣既慶幸又為梁帝的病情憂戚,對沈不遇等人力挽狂瀾感佩欷歔,守在議事大殿幾天幾夜久久不散。

守候幾日後,南境傳來捷報,楊堅和蕭巋合縱攻下南陳,蕭巋即將歸來。

蕭詧本已人事不省,迷糊中聽得消息,禁不住老淚縱橫,連呼天意。三日過後,蕭詧精神見好自覺清醒,讓沈不遇和鄭渭雙雙守在榻旁,問起了東宮事務。

“穆氏盡滅,唯大皇子之處置頗費斟酌。”沈、鄭二人道。“皇後若得問罪,一人當之,與韶兒無關。”說到這裏,蕭詧麵含無奈,嘴角抽搐,竟是說不出話來。越是如此,跪在底下的二人越是明白,殿堂裏肅靜凝滯。“朕自知行將就木,諸事拜托二位愛卿全權處置。巋兒少年即位,心誌才識還需惕厲錘煉,一應國事由二位愛卿商酌。”蕭詧長噓幾聲,聲音幹澀得令人不忍卒聽。沈不遇與鄭渭相互對視一眼,各自懷揣心思,齊整整匍匐在地。兩人出了寢殿,幾乎同時望著廣袤的天空。鄭渭臉上一團春色,沈不遇卻是隱藏憂急。

鄭渭掃了沈不遇一眼,哈哈大笑道:“不遇兄,據說你大義滅親,連自己的女婿都抓了?女婿布衣負荊鮮血淋漓,是正式下獄,還是臨時羈押,一時無人說話,都看著你這個丈人如何決斷了。”

沈不遇不動聲色,回答道:“有憑有據,我心兩難。”

“你這是做給舉朝文武看的吧?你本可斡旋,讓刑部放了你家女婿,誰敢不從。可你偏偏讓女婿也卷入其中,蒼天,你家女婿何罪至此?”鄭渭挖苦道。沈不遇反問:“既然老弟有惻隱之心,對大皇子,你不會忍心做出奪情悖理之事吧?”

鄭渭冷笑幾聲,狂言道:“經此一搏,誰不知我鄭渭是浴血死戰才得以劫後餘生?我雖是浣邑侯,受命統攝裁處穆氏,法度嚴明,誰敢輕易反對?”

“原來你才是最陰狠毒辣之人!”沈不遇麵呈怒意譏諷入骨。“走了一個大皇子,穆氏絕了根,這宮裏才會清靜。”鄭渭眼裏掠過寒光。“大皇子殺不得!”

“為無後顧之憂,更為長遠計議。若不下狠手,將來難免釀成洶洶禍亂!”兩人爭論得麵紅耳赤。沈不遇聽得脊背陣陣發涼,正色警告道:“老弟,皇上已經說了,此事與大皇子無關。你若是將他問成死罪,你我隻怕也要齟齬下去。將相不和曆來是國家大忌,你我不僅失卻二十幾年交誼,還會因此而攪亂大局。”

說罷,長袖一揮,不再理會鄭渭含著絲絲不祥的冷哼聲,大步到宮門去了。

沈不遇回到家,在書房坐定。侍女將煮好的茶送上,二夫人柳茹蘭抬腳而入,示意侍女掩上門退下。

為了休休的事,夫妻倆冷淡了一段日子。柳茹蘭裝出無事人一般,眼中的哀怨卻使沈不遇無地自容。

沈不遇且定心神,也裝作不經意地問:“你來了?”柳茹蘭話語有點謹慎,緩緩道:“自打結婚以後,休休和天際之間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小兩口拌拌嘴總是有的,這些暫且不提。隻是,聽說朝廷出亂象,百姓惶惶,言人人殊。天際是嵇大人的屬下,不知道老爺將他如何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