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篇 肆
鄭懿真在第二天來到那座低牆小院。梧桐樹下,蔣琛赤膊露著上身正在揮汗練劍。刀光劍影中,鄭懿真仿佛看見裏麵有斑斑血跡,像有一匹困了長久的野獸,露出鋒利的獠牙,吐著猩紅的長舌,隨時要將她吞噬淹沒。
她渾身一激靈,眼中露出驚恐的光,尖叫道:“停下!給我停下!”聽到她歇斯底裏的叫聲,蔣琛似是一愣,旋即空中一道優美的弧線閃過,人輕飄飄地落下。他收了劍,凝神屏氣地站在她麵前。“怎麼了?”他疑惑道。
鄭懿真眼中滿是恐懼:“我有點害怕,有時盡做噩夢,夢見她變成女鬼來嚇我。”
蔣琛的嘴角抹了淡淡的笑意,滿不在意地說道:“想殺她的是娘娘,怕她的又是娘娘,既然人已殺了,還怕什麼?”
鄭懿真緊繃的神經稍鬆懈,問道:“我再問你,你殺得可幹淨?沒被人發覺是你?”
蔣琛冷哼道:“太子妃娘娘未免低看小的了。對我這點都沒信心,真不知道娘娘是怎麼想的。”
“我對你是放心的。”鄭懿真莞爾一笑。沉思片刻,她眉心微蹙,麵帶疑惑道,“隻是覺著奇怪,那人被殺有些日子了,太子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太子以為她已回老家去了。”蔣琛淡然道,“娘娘不用疑神疑鬼的,那個時機殺她是最合適不過了。可惜放過了另外三個人。那次依稀聽見不遠處有馬的嘶鳴聲,我便急急地走開了。”
他雙指並攏,緩緩劃過劍麵,眼中透出寒光:“這次我絕饒不了他。”鄭懿真顫聲問:“你還想殺誰?”蔣琛緊閉的嘴唇抿出三個字:“沈不遇!”
“算了,他的女兒已死了,這把老骨頭留著再說,太子登基還要靠他呢。”
鄭懿真阻止道。
她懼怕蔣琛再進一步行動,隻要沈休休死了,其餘的她根本不會去關心。
蔣琛聽了她的話,卻搶白了一句:“真是婦人之見。那女人是為你殺的,我真正想殺的人還活著。”
“我不許你私自行動,壞了我的好事。萬一不慎,那女人的死因豈不暴露?”
“沈不遇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父母親都是被他所殺,隻剩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苟且偷生。此仇未報,我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等太子登基,我當了皇後,你對沈不遇要殺要剮隨便。”鄭懿真凶狠地瞪著蔣琛,威脅道,“在這之前,你休要貿然殺人。你隻是個宮裏豢養的奴才,聽主子的差使,要是不聽話我隨時可以把你踩在腳下!”
蔣琛垂眸不吭聲,手中的劍柄卻攥得更緊。鄭懿真斜睨了他一眼,以一種高昂的姿態徑直去了。
“休休,你還是隨我回沈府吧。”沈不遇坐得久了,連身子都有點僵硬。他受不了晗園死氣沉沉的氣氛,更受不了一臉固執的休休,她眼中的哀怨使他無地自容。磨破了嘴唇,休休並不理會他的好意。“不勞駕您親自上門。”休休起身,客客氣氣地趕他走,“沈大人請。”
“我知道你在氣我。事情都已過去了,你就是那個脾氣,茹蘭幾次勸了都不聽。看在她的麵上,你也得回沈家才好。”沈不遇不得不耐心道。休休眯起了眼,嘴角凝了一抹冷笑:“當初我是那麼迫切地求您,跪在地上給您磕頭,隻是想救救天際哥。如果他早一點從牢裏放出來,他就不會受傷成這樣子,他也不會死……”
如鋼刀在喉,她哽了哽,便說不下去了。沈不遇窘迫地搓搓手,輕聲細語解釋道:“你且定心神,聽聽我的為難之處。穆氏企圖篡權,朝會惶惶,舉國陰霾,若是無力挽狂瀾之人,大梁國可就一片亂象。我置身事內,必以梁國興亡大局為重,若是違法為自己人開脫,如何服眾?”
見休休並無反駁之意,隻是沉默不語,沈不遇又歎道:“翁婿間同朝不同路,視作陌生人,命也命也!你說,我心裏好過嗎?”
如此一說,休休聽得百味俱生,一時竟是珠淚橫流。待沈不遇離開,她忍不住倚在桌旁悲慟大哭,無可抑製的痛,再次撕扯著全身。
在那白雪皚皚的原野上,她頭戴蓑笠,身披蓑衣,她以為車內的天際睡著了,不再出聲。寂寥中,仿佛有沉悶的嘯聲,她還沒從遊離的沉思中回轉,眼前隻見一道紺色的人影,夾雜著一道道明晃晃的閃電衝來。依稀中她聽見後麵侍衛的驚叫聲,隻是刹那間,人影已不見,汩汩鮮紅像溪流般從車內湧出。
她呆滯地看著,這是天際的血嗎?她想叫他,再叫一聲天際哥,可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天際哥怎麼會死?明明應該是她在裏麵的,那死的人就是她了。天際哥是替她死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房門輕微地吱嘎一聲,一道修長的黑影浮在地麵上。休休以為是沈不遇,抹了抹眼淚道:“我不會回去的,你走吧。”
“是我。”是蕭灝溫和的聲音。蕭灝眼中也噙了淚光。這個芙蓉般的女子,被無可名狀的痛苦折磨著。他坐在她身邊,憐惜地撫摩著她柔軟的頭發。“前段日子,也就是你回去的那天。”他有點困難地說道,“三哥好像想去追你,卻在雪野上迷了路。結果,在懸崖墜馬,受了傷。”聞言,休休倏然抬起充滿淚水的眼眸,急問:“傷重嗎?”蕭灝心裏有隱隱的失望,又不得不告訴她:“頭部受到撞擊,幸好淤血化了,躺了些天開始起床了。現在正療傷中,我難得見他。”
“他命硬。”休休舒了口氣,垂下眼眸。“是啊,三哥從小就命好。”蕭灝苦笑,“最不幸的就是天際兄弟。我整天苦思冥想如何查到凶手。”提起凶手,休休慢慢轉首,眼中似有一團明亮的火焰在燃燒,蒼白的臉上也有了異樣的光華:“請你一定幫我找到殺天際哥的凶手,我要—親手殺了他。”
“你仔細想想,有沒有仇家?認識的人中間,有誰會恨你,要殺你?”蕭灝問。
休休驚異地瞪大了眼,臉上布滿了困惑。依稀一道模糊的陰影浮現在眼前,影如血紋,雜著金絲的紗緞蕩漾著,舉止仍是目中無人的倨傲儀態,琉璃般漆黑的眼珠充溢了妒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休休隻覺得心中怦地一跳,茫然地頓了頓,搖了搖頭。
蕭灝注視著她的神情。她眼中有一道光芒閃過,轉瞬即逝,仿佛怕被什麼蟄了,讓她有些瑟縮。
“你認識蔣琛吧?”他又問。休休愣住,不解其意:“是。”
“從凶殺現場來看,凶手來無影去無蹤,是個武功高強的人。會是誰呢?或者,是誰派他這麼做的呢?後來我從三哥手下的人那裏得知,出事那天,三哥急喚蔣琛,蔣琛卻突然不見了。他是三哥最親密的隨身護衛,可是最近三哥在有意冷落他。那天三哥急著叫蔣琛,又急著自己騎馬出宮,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你不覺得此事和你有些關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