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篇 肆
窗外天色已大亮,冷光萬頃,映進幽暗的房間。
休休動作吃力地提起包袱,小心翼翼地關好門。她要把包袱拉到外院去,掐算時辰馬車該到了。果然,外麵傳來敲門聲。
大門無聲地滑開,光線流瀉,映著來人秀麗的麵龐,望去就像一剪紙影。休休吃驚,脫口喃喃道:“秋月姐姐。”秋月徑直走了進來,不見一點情緒的眸子從休休的臉上落在她手裏的包袱上。
“你這是去哪兒?”
“回老家去。秋月姐姐找我有什麼事?”
休休感到莫名地心虛,仿佛有一種無聲的力壓迫著她,讓她不敢麵對麵直視秋月。
秋月一步一步來到休休麵前,壓抑著情緒,緩緩道:“看來我差點來晚了。如果錯過這一次,我不知道是後悔,還是該慶幸。”
“什麼意思?”休休不由得問。“你當真想這樣離開?你這女人,想當初口口聲聲說在乎殿下,全心全意為他考慮,怎麼關鍵的時刻卻想一走了之?枉費殿下白喜歡你。休休小姐,你怎麼變得這麼冷酷?”
秋月進來就是一頓冷嘲熱諷。休休深知她本是極倔強的人,即使有求於人,也是言語帶刺。可這番話卻是極為不受用的,她聽著不舒服。休休皺眉道:“我如今是儲夫人,離開江陵回老家,也是踐行婦道,與別人有甚關係?”
“嗬嗬,想過清心寡欲的日子嗎?說得直白點,就是想給自己樹貞節牌坊。”秋月冷笑,又說,“我是很笨的人,腦子沒有什麼廉恥孝悌,隻有忠信兩字。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明知道不能做也不得不去做,即使送了性命,我也會不顧一切去做。”
休休聽罷心頭如受撞擊,眼角一抽,表麵淡然道:“我比不上秋月姐姐,自然做不到。”
然後她便不再說什麼,提著包袱想告辭而出。秋月愣了愣,閃身攔住了休休。休休咬牙不去理會,幾個躲閃下來,秋月突然直直地跪在了她麵前。一瞬間,休休氣息一窒,愣道:“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回去殿下身邊,幫他……隻有你能幫他……”話說到這裏,秋月眼裏漾起憫惻的波,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休休放下包袱,想攙扶起秋月,緩了口氣才說:“是殿下讓你來的?”
“不是,是我私自主張求你。現在殿下正處在危難之中,人人都想迫害他,不讓他即位。殿下不來找你,是不想讓你無辜受牽連。你幾乎很難想象,堂堂的梁國太子,每天像孩子似的向我詢問你和他之間的事,將回憶一點一滴拚湊起來。每次哪怕是想起一絲絲,他也會雀躍歡呼。在我的記憶裏就沒見到他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認真過!休休小姐,以前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了殿下,為了他這份癡情,聽我一句勸,別走,幫幫他。”
聽著秋月的敘述,休休心裏波濤洶湧,但還是死死壓抑著,緩緩道:“承蒙秋月姐姐看得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如今我隻是個寡婦,活著除了恪守孝道、婦道,再沒有一點其他的價值。天際哥為我而死,這遭血案至今未破,他在天之靈不得安寧……我的婆婆沒有了唯一的兒子,她就不再要我這個媳婦……還有我的娘,即便自幼她從沒抱過我、愛過我,可畢竟是我的親娘。她們是最孤苦無助的人。我要去麵對她們,隨便她們打也好,罵也好,這是既定的命……”
她心裏一痛,淚珠撲簌簌地滾落。她猛地推開秋月,幾乎是踉踉蹌蹌地邁出晗園大門,將行裝扔進等候在外的馬車內,自己上了車,揮手示意車夫起程。
秋月掙紮著站起來,追到門外,朝車內哭喊道:“即使不回到殿下身邊,你在江陵對他也是一種安慰,多少給他一點力量。你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你讓殿下怎麼辦?”
休休什麼都顧不得,一個勁地催促車夫揚鞭快走。車子輕輕晃動,很快駛入清幽僻巷。從簾內望去,秋月的身影越變越小,她的聲音仿佛都是極遙遠的,再也聽不到了。
馬車不多久到了南城門,大道車馬如流,熱鬧如常。把守的北周重兵巍然不動,罩甲銀片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之間粼粼閃閃。
休休有點恍惚,想起經曆過的漫漫往事。日月星辰周而複始,國事交替不斷,蕭巋都登上了儲君位,江陵的城牆上何時才能不再飛揚北周的龍虎旗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