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引(1 / 3)

一寸相思引

夏梔

1.

時雨濃翻過皇宮高牆,趁侍衛交班時候的鬆懈,一路找到梨園,看著拱門上的字樣,又遠遠看到梨園裏池塘邊斜倚著青石而坐的披發女子,心下喜道終於找到人,徑直往前大步走,卻忽停下腳步,低頭看突兀橫出在自己脖頸前的銀劍,微微挑眉,順著劍身看向持劍之人。

那人看模樣不過二十歲左右,生得少年倜儻,一身白衣似雪,長發以白繩束起,隨意搭在肩上,正靠著石椅半眯著眼睛,一手持劍對著自己,一手握著酒壺往自己嘴裏倒酒,好生快活。

時雨濃不想與他多做糾纏,繞過劍,繼續往裏走。

那人開口:“姑娘,好歹別當我不存在吧?”

她理都懶理,徑自往前走,卻感覺身邊一陣風刮過,閃過一道白影,下一瞬就看到站在自己麵前的他。

他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提著劍,狹長的桃花眼中帶著些許醉意,又笑:“姑娘你若有空也不必白來一趟,不妨讓在下請你一道喝酒?”

時雨濃不耐煩,雙手叉腰瞪他:“你不要擋我路好不好?我有事要忙誒!”

他微微笑:“可是姑娘,攔住你亦是在下的分內之事。”

時雨濃喝問:“你是誰?憑什麼攔我?禁宮禁止男人出入,你莫打擾我做事就好,不然一拍兩散,我大叫招人來,到時候你被五馬分屍晚上也別來找我!”

望著她似模似樣想要威脅到自己,他笑意愈甚,抬手欲對她拱手,又發現自己兩手都有物件,笑歎一聲,說:“隻好失敬——在下蘇幕遮,正是當今聖上親派到梨園守園之人。”

聽到他自報來路,時雨濃也不慌張,反而打量他一番,質疑:“你當我三歲孩子呢?皇帝會找個跑禁園裏喝酒的漂亮男人守著?他生怕自己綠帽子戴的不夠多啊?”說話之間口無遮攔,卻因著她的純真外貌與童稚聲音,倒也不顯低俗,反倒有種天真爛漫的感覺。

蘇幕遮笑:“姑娘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但請姑娘不要再往前去,莫讓在下為難才好。”

時雨濃一時來了脾氣:“我就叫你為難又怎麼樣?你能拿我怎麼樣?”

蘇幕遮笑得風流俊逸,溫柔說:“按照聖上意思,立斬當下。”

時雨濃卻不屑:“有本事你抓得到我再說!”話音未落,她一個踮腳,整個人飛在半空,低頭朝他笑著扮鬼臉,“有本事你追啊~”

這次她再次話音未落就被打斷,他已旋身而上,伸手點她身上穴道,趁她全身酥軟一瞬攬住她的腰,說:“冒犯了。”

時雨濃:“……”

一炷香後。

少年依舊悠閑靠在石椅上提酒養神,被他五花大綁捆在了旁邊的時雨濃低聲咒罵:“你快鬆開我!你若現在放我,我還不與你計較,耽擱了我的事情我要你好看!”

蘇幕遮卻側過頭看她,笑得溫和無害:“姑娘你要與蘇某一同喝酒麼?”

時雨濃氣絕,罵道:“喝喝喝喝死你最好!——鬆開我!”

蘇幕遮不氣不惱,轉過頭去,提手在半空中倒酒,酒柱注入他的嘴中,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色彩。

喝完一口酒,他眯起眼望著被自己拎在半空中的酒壺,朗聲念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好詩好句,人生若得此一知己,倒也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時雨濃抬眼望他:“……別以為你念兩句詩就萬事好說了!快鬆開我!我真有要緊事做,你這人怎麼這麼討人厭啊?!我又不偷不摸的,你悄悄放我進去,我辦完事再悄悄出來,這裏根本稀少人煙,誰都不知道我來過——你就當賣個人情給我都好嘛!”

蘇幕遮抬了眼梢望她,一時間風情無限,笑道:“那你不妨先說說你進去做什麼?”

她仿佛見到希望:“我告訴你的話你就放我進去?”

蘇幕遮不急回答,先又小酌一口酒,眯著眼睛望酒壺上的山水畫,慢悠悠說:“你先說吧。”

時雨濃簡直要被他氣死,強道:“我不說不說就不說!氣死你!”

蘇幕遮也不再問,連絲毫好奇都沒有,將酒壺放到一旁地上,他則抱了自己的銀劍在懷裏,不多時居然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時雨濃氣極:“你——你這人怎麼連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啊?你這時候應該纏著我問究竟是什麼事情的嘛!”

蘇幕遮動都不動。

她憤憤別過頭,很快又回過頭來看他:“我說!我說了你就放我進去!”

蘇幕遮淡淡說:“你先說了再說。”

時雨濃用力鼓起腮幫子,又見他根本閉眼看不見自己,幹脆也不再浪費表情,說:“那我說了——喂你別睡覺!”

蘇幕遮閉著眼睛:“姑娘,你再不說,蘇某真要睡著了。”

時雨濃偏要與他抬杠:“你睡啊你敢睡!你睡了我就跑了!哼!”

蘇幕遮又不再言語,時雨濃皺眉想了想:“別睡——警告你不準睡哦!”頓了頓,她垂下些頭,聲音小了下來,“事情是這樣的啦……”

她說:“我曾被人追殺,逃到一戶大家裏,偶遇那家主人,他很仗義掩護了我,我又見他為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他大概見我漂亮可愛機靈活潑——喂你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當心我等下撕了你的嘴!不準笑!——總之那次之後我便常常翻牆去找他玩,他甚至提出收我做義女的想法……”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小了下來,蘇幕遮微微睜開眼睛去瞥她,見到她低著頭,“如果他是普通的大戶人家,以後吃香喝辣何樂不為,但是誰讓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呢?像他那樣的身份,平日裏那般待我,已經讓我無以回報,哪裏還敢讓他收我做義女?”

“……這次我隨朋友北上,過了數月才回,跑過去再看他,他已臥病在榻很久,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形如槁木,但聽到我聲音依舊欣喜,說我不辭而別幾個月,他很是擔心……”時雨濃說著,語音有些哽咽,“我問他有無放不下的事情,隻要我能竭力做到的,定當粉身碎骨相報他這份情義。他卻和我說,他此生最大憾事即時光無法複轉,他無法與摯愛一生之人相守相依……”

說到這裏,她已經哽咽不成聲,隻能低著頭掉淚。

蘇幕遮的聲音又傳來:“你莫非遇到的,是江南臨甫的睿王爺?”

2.

她一愣,抬頭看他,眼淚還掛在臉上:“你怎麼知道?”

他微微一笑,又提起一旁的酒壺喝了一口,說:“睿王爺之情,天下聞名,因此才招來聖上不得不放肆了蘇某這種人入宮護甄娘娘周全,密旨切莫讓旁人入了園子,以防睿王爺病重之事被有心人傳入娘娘耳中。”

時雨濃一愣,隨即不屑看他:“看你樣子似乎知道蠻多,那你怎麼就這麼鐵石心腸?我一不帶甄娘娘走,二來睿王爺也再三叮囑不可將他病重之事告訴甄娘娘,我進去送樣生辰禮物給甄娘娘就走,根本不礙你的事,你這人哪裏就木魚腦袋說不通呢?”

蘇幕遮沉默半晌,說:“那是你聽來的,故事在我這裏自然有另一個版本,姑娘可願聽蘇某嘮叨一陣?”

時雨濃憤憤看他:“你這麼說不過是做樣子!我現在這樣子哪裏還能拒絕你?你太無恥了!”

蘇幕遮笑了一陣,慢慢說:“當年先皇駕崩,三子奪嫡,前太子占有絕對優勢,揚言若他繼位,定將除去一切曾與他共奪王位之人。睿王爺與當今聖上不得不聯合起來對抗前太子,他們知前太子素好美色,便欲搜羅美人,買通前太子心腹送去,讓美人趁與前太子魚水之後無人防備趁機下毒。”頓了頓,他看向時雨濃,“你知道那個美人是誰麼?”

時雨濃猶豫一下:“甄娘娘?”

“答對了。”蘇幕遮又微微眯眼,“當今聖上不放心,親自去睿王爺府上檢驗,隻一眼便

為甄娘娘當年絕世風華所傾倒,對睿王爺提出要另覓人選。睿王爺不同意,說時間緊急,為保萬無一失,如此能迷得人神魂顛倒的女子並不容易尋找。為此,睿王爺與當今聖上在書房裏大吵一架,全被甄娘娘無意間聽到,她這才真正鐵了心腸去做刺殺前太子的美人。後來前太子暴斃而亡,睿王爺與當今聖上搶占先機,將前太子的遺部擊潰,將甄娘娘給救了出來。”

說著,他瞥到她一臉的驚愕之色,繼續說:“甄娘娘人倒是救出來了,可她已經自毀容貌,並顯瘋癲之色,睿王爺見到她被毀容貌,因此重病一場,從此落下病根。當今聖上憐惜她,便封了她做甄娘娘,賜梨園給她了卻餘生,並從此禁止睿王爺與她再見麵。”

時雨濃一時語塞,半晌才能說話:“那……不可能!睿王爺他——無論如何,他是深愛著甄娘娘的!”

“誰也不曾否認過這一點,就連當今聖上都不曾試圖否認。”他懶懶道,“但那又如何?一步錯,步步錯,睿王爺錯就錯在那一步,從此天涯海角,實際兩人再不相幹。”身為一個男人,自然該能保護自己的女人,最起碼,不能夠將自己的女人作為權力鬥爭的祭品親手送上祭台。再者然,當那女人因此自毀容貌之後,他居然能因此大病一場,足以讓那女人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泯滅。

時雨濃悶聲說:“或者睿王爺他當年大病,亦不是因為甄娘娘的醜陋容貌,而是因為他也內疚自責,他已經因此恨了自己二十多年——蘇幕遮,當一個男人隻能心心念念向往著一個再也見不著一麵的摯愛之人,那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又該怎麼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