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如夢 3 注定
她恢複上學後的第一天放學,就看見了等在校門口的黎寫意,他額角還貼著創可貼。看來他傷得也不輕。
他看起來站在樹蔭下很久了,怔怔地看著夕陽。瘦瘦的身體,盡量不與外麵的陽光有所接觸,似乎懼怕這樣的溫暖。
他看到她,突然扯了下嘴角。隻是那不像笑容,倒像是在哭。
入夜時分他們去河邊放河燈。
放河燈是西塘的一項風俗,據說點燃河燈,雙手合十許願會非常靈驗。河邊有許多遊人紛紛在賣河燈的老婆婆那裏買了來放,許下各自的願望,河裏已經有了一些燃著燭火的大小不一的河燈,順著澄淨的河水,緩緩地飄離岸邊。
那時兩人都未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河邊,看著對岸狂歡的人影,以及被燭光映亮的河麵。
在日後的長久時光裏,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樣寧靜的時刻。
她站在河邊,黎寫意去買河燈,那老婆婆居然認得他,便送了他兩個,怎麼說也不要錢。黎寫意隻得禮貌地說了聲謝謝,難得地笑了笑。
江靜歌看著他。他一直是個優雅而高傲的少年,不苟言笑,謹言慎行。
兩個人坐在河邊,呆呆地看著河對岸放河燈的人,記得誰曾說過,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實現不了的事情,所以隻能靠許願支撐這易碎的夢。
那時候,她才知道所有事情的經過。
他愛自己的父親,每個男孩子心裏最大的信仰都是自己的父親,他也不例外。可是他父親親手毀了他的這份信仰。
那兩年裏,父親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母親問起,他也隻是說生意太忙之類的原因。母親脾氣變得越來越壞,父親一回來兩人就吵架。到最後,父親都懶得再回來,連看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他年少,不懂得那份冷漠的背後是什麼。等他知道的時候,才意識到,最傻的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而是他。他叫一個不是自己父親的人,叫了十六年。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
“當初你娶我的時候,說過不在乎的。”母親總是這樣說。
父親不耐煩地說:“我不隻是一個男人,更是你的丈夫。”所以啊,不可能接受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久而久之,他發現,他漸漸地可以接受這種不像樣的生活。他從未在別人麵前透露過,他依然優雅而驕傲地生活在眾人麵前。
那樣陌生,那樣令人恐懼的親情。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要將這樣的錯歸在自己身上。如果早知道這樣痛苦,那就不要在一起好了,那就不要生下他好了。
一直到父母最近一次的吵架,是在接聽電話的時候。母親楚向晚對電話那邊的父親說:“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嫁給你,並生下那個孩子。”
生活在他小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堪,他無法回避。
“現在,他們離婚了。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點頭或是搖頭。因為她無法體會,她麵對江容至,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就像一尊神,不敢侵犯,她甚至很少叫他父親,更不曾體會過母愛。
“可那些照片……不是很簡單的照片嗎?”隻是父親和一個女人並肩走在一起而已,是以這樣來論斷外遇的嗎?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永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怔怔地看著他將河燈放下,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表情虔誠。她也學他的樣子,可等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他在看她。
“還記得我和你之間的賭約嗎?”
“不記得。”她站起來,想逃,卻被一把他拉住,她想躲都來不及,隻覺得額頭突然一處清涼,軟軟地覆上來,倉促又短暫。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看不清黑暗裏少年的臉色,隻聽見他歎息了一聲:“親錯地方了。”
那一聲歎息,在她往後的夢境裏,這樣鮮活。在後來的生活裏,她總是懷疑,那樣安心的時刻是否真實發生過?
在年少的他們心裏,願賭服輸是拉幫結派的第一個規則。即使你再強,如果你輸了,也要失去你承諾過的東西。
你可以重新再來,但你必須在你的對手前認輸,並且交付自己輸了的代價。
陳紹言這次輸的是一根手指,以及X遊戲團。離開的時候,他一雙陰狠的眼睛盯了她一眼,讓她後背頓時一寒。
新團長是黎寫意,可他依然不大參與群體。事實上除了她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其他人想要他開口,真是難上加難。因此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坐在一邊一言不發,沉默地看向遠方,別人問他,他不做聲,就由她去問,所有人都怕他,唯獨她不怕,一個問題,總要問到他的答案或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