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如夢 5 孤獨
黎寫意醒來的時候，是在高級病房，乳白色的落地窗簾一半被拉開，透明幹淨的玻璃外是X市的夜，遠處燈火明亮，更遠處，卻陷入黑暗。
看來，已經天黑了啊。
他才發現自己腦袋隱隱作痛。這些年，隻要想起她，腦袋裏就像灌了鉛水一樣地疼。
是他失控了。
他忍了十年，他知道她在X市忍住了沒去找她，他想冷眼旁觀，像看小醜演戲那樣，看著她的生活怎樣臨近崩塌。然而，那一刻，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在報社一眼認出了她，整整十年過去，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性格尖銳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個左臉盡毀，但眼神依然倔強的江靜歌，杜顯揚將她失去的臉，歸還給了她。
在樓道那裏，扼住她的下巴，看到她的眼睛時，竟然有些陌生。十年時間，能改變的太多了。
看到她脖子掛著那個東西的時候，黎寫意的心髒突然像被人狠狠地撕裂了一下。她還有什麼資格留著這個東西？
背叛、欺騙，甚至殺害。所有這些事情，她都做了。
沈童進來時，手裏提著白粥，放到床頭：“我剛送寶洛回去，他明天要上課。”說罷看了一眼怔怔看著窗外的黎寫意，又說，“下雪了。”
黎寫意點點頭：“好像是第一場雪。”
沈童點點頭：“阮教授讓你住院幾天。”
阮教授就是今天那個年老的醫生，與黎家世交多年，也算是一個疼黎寫意的前輩。
“不用。”
“阮教授說了，你這幾天必須住院觀察。”
他慢條斯理地瞥了一眼沈童：“這種話他一年前就說了，我現在也活得好好兒的。”
“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寫意。”
他冷著臉沒答話。
沈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旁邊的桌麵，思索著要怎樣開腔：“那個女孩子是誰？”
他看了沈童一眼，又迅速移開：“認錯人了。”
沈童靠向後麵的椅背，一臉促狹：“借口太拙劣了。我想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和江氏兄妹，甚至薜青陽，其實是舊識？”
他倏地一下看向沈童，沈童倒是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一個人太聰明，並不是好事。”
沈童笑：“該糊塗我就會糊塗，現在有人傷到了你，我就不能裝糊塗。”
“……”
他十指揪緊白色床單，臉色有些微微的泛白，往事讓他生不如死。
沈童其實也不過是問問，沒有非得到答案不可，所以見黎寫意這種表情，他心裏一軟：“你不說也可以……”
“我曾差點被殺。”寫意說。
最痛苦的不是仇人的恨，而是愛人的恨。
沈童一愣：“她？你在開玩笑。”沈童雖然不喜歡她，但還不至於覺得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看外表，就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女孩子。
他斜睨了沈童一眼，指指自己的眼睛：“我這雙眼睛就是拜她所賜。”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眼裏明亮如光。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要做的，沒人能阻止得了我。我的眼睛，我的母親，我失去的一切，我很想知道她能拿什麼來還。”他靠著床沿，聲音縹緲無力，“這麼多年過去，我曾經告訴自己，能忘記就忘記，可這種恨，我沒有那種度量去忘記。我母親因她而死，我因為她離開了我的故鄉，而她背棄了我們年少時的約定……甚至，我的生命也因她……”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沈童，緩緩地說，“我處心積慮想得到黎氏，就是想擊垮江氏。讓她痛苦不堪，也許是我現在活著的唯一目的。”
“讓你失去某些東西的，並不是江靜笙。”沈童理智地告訴他。
他突然冷笑：“但是我知道，江靜歌最不能失去的，就是江靜笙。”他看向沈童，“讓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自己，而是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嚐過這種痛苦，所以清楚，而他要把這種痛苦送給給予他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