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街上,從那密不透風的人牆中透出一點縫隙,慢慢地蠕動著。終於從那裏鑽出一個大活人來。像是破繭而出的飛蛾,莽撞而匆忙,險些跌進馬路中央。那是個年輕的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長了一張十萬分大眾的普通臉孔,雖然是穿著便裝,卻不妨礙胸前的警徽熠熠生輝。
莫顏插入牛肉和米飯之間的筷子糾結地轉動了幾下,忽然當啷一聲翻倒在桌上。
剛拿著托盤離開不久的女服務生急忙回過頭去,卻隻看到翻倒的兩根竹筷和一盤孤苦伶仃的紅燒牛肉飯痛苦地糾結在一起,而座位上的凹印尚未完全消退,玻璃彈簧門在那裏悠悠地晃動著。
“江—新—城!”正抬手拍打外套上褶皺的年輕警官愕然停下手裏的動作,這熟悉的女聲令他渾身的毛孔為之一振。他轉過身看著背後的人,十分詫異,僅有的點滴喜悅完全被這種強烈的感覺淹沒殆盡。
原來小說裏的巧合並不完全是虛構的,那該死的墨菲定律第四條奏效了。
江新城努力扯出一個僵硬微笑,極力表現自然地迎上前去:“莫醫生,你不是去西海岸度假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現在,剛才。”她模棱兩可地胡亂應答,抬腳輕輕踢開一隻剛從下水道爬出來正在東張西望的地鼴精。地鼴精一路發出奇怪的叫囂聲,毫無反抗之力的原路滾回到地縫中去。
這些不成形的小精魅總是想趁著混亂擁擠伺機吸取些許人類的精氣。
這世界不是隻有人類獨享。
清晨萬裏無雲的晴空中有大塊飄浮如水母般的露水精,或者是坐在高層公寓晾衣架上在認真刷牙的紅頭焰魔。午後紫外線下各種魔物開始慢慢蘇醒,卻仍是躲在陰涼的角落養精蓄銳。因為夜晚才是狂歡時分。你幾乎能在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裏發現一隻喬裝精密的妖獸精魅——穿迷彩短裙的巴拿馬蜥蜴,路邊賣魚蛋的深海烏賊夫妻檔,或者是冰激淩車旁忙碌的日本狸貓兄妹檔。
當然莫顏所能看到的這一切,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包括江新城,也不過是這座繁華的城市裏最普通的一天又一天。
“出了什麼事?”莫顏大步向江新城走去。
“沒有……哦……事實上今天淩晨在這裏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剛才那個肇事司機前來投案自首,我們隻是到現場核實一些情況。”江新城的回答似乎更糟,右手極其不自然地揣進口袋裏就再也沒有伸出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在刑偵科。”莫顏輕輕拍了拍江新城的外套,撣去一層薄薄的灰塵說,“而不是交通肇事科。”
“這個案子有點小麻煩。”江新城說,“雖然肇事司機說他撞傷了人,但是我們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傷者或者死者。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傷者突然不見了……哦,不好意思。”江新城指了指口袋,匆匆忙忙地掏出電話走到一旁接聽。全然沒有注意有一顆銀亮的珠子順著指縫墜落到上階沿的石縫中,叮當兩聲響。
在莫顏的眼中,那顆東西像是隕落的行星那樣巨大而閃耀。日光折射出一縷異樣的光芒,將那不起眼的銀珠照得如鑽石般光鮮,連它一旁的那個不起眼的象牙白物體也被光線奇異地放大了。
莫顏彎腰撿起,將那兩顆東西擒在手心裏,細細地撫摸著。
“我得馬上回一趟警局,看來我們得改天再聊了。”江新城折回來,合上手機。
她敏捷地將手裏的東西丟入皮包中,不著痕跡地說:“沒關係,江大督察,等你有空時再請我吃飯。”隨即她轉身鑽進路邊那輛紅色敞篷跑車中。
“喂——”江新城極力追趕突然發動的跑車。然而聲音追趕不上飛機引擎的意大利跑車,紅色法拉利如一縷輕煙消失在街道盡頭。
江新城無奈地喘著大氣:“開著上百萬跑車的富豪之女,為什麼總要我這種十年也買不起一個車胎的公務人員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