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龜裂的速度不斷加劇,由細細的一線變成了他和她之間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模糊的視野中,她依然確定地看見穆青向自己伸出了手,手指在前方結成一個符印,似是在召喚什麼……但是,太遠了,她看不清楚,也夠不到。
她沒有向他伸出手,沒有做任何的努力和嚐試,而是選擇了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漆黑的裂縫將他們越隔越遠。
——如果做不到去恨你,那麼至少讓我能夠忘了你。
隨著那符印的召喚,四周圍遊來了許多白色的魚兒,像是受到光芒吸引的飛蛾那樣奮不顧身。圍繞著莫顏形成一團光球般的物體,將她卷入一個巨大的玻璃氣泡中,隨著海水的浮力慢慢地向上升騰。她卻在這時候撲向玻璃壁,十指恨不能穿透那層屏障,身體卻無奈地隨著氣泡上升。
莫顏感到那一度被倔強忍住的淚水像是衝破堤壩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沾濕了麵頰。
紅色的岩漿如沸騰的湯劑般自火山口噴射出來,遍地流淌,海底瞬間被一片赤紅色淹沒。
那一刻在她的視線裏除了一片灼眼的赤紅色,什麼也看不到了……
夜色,浩瀚無邊,帶著世界入睡,萬物沉寂。
一串串明珠似的燈光將伊索洛斯完美光鮮地點綴起來,輪機聲打破寂靜的夜,推動著這個巨大的黑影緩慢地沿著固定航線行進,沿途留下一串長長的白色的小浪花。
海麵像土壤一般沉重而安靜。
卻突然這片廣闊浩瀚的土壤迸發出一道炫白的光芒。如果太陽真的是每日從海底升起的,那麼這一瞬間是太陽升起的瞬間。沉寂已久的水麵泛起無數的水花,一顆比太陽更大更圓更光潔的水球自深海中迸發出來。
寥寥幾名正在甲板上閑聊的遊客驚慌失措地退離了欄杆扶手,操控室裏的大副水手紛紛探頭張望,一個稚嫩的童音歡快地從客艙裏傳出來:“鯨魚,鯨魚噴水。”
整條船像是炸開的鍋,掀起一陣紛亂的喧嘩。遊客們紛紛從船艙中探出腦袋來,同時思考著:到底要多大的鯨魚才能噴出這樣的水柱呢?而且,水柱頂端還帶著奇怪的氣泡。
終究誰都沒有看清楚那顆太陽從那裏升起,要到哪裏去墜落,它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地消失了。像是隕石跌落海底,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海平線之外,卻在海麵掀起巨大的浪花。甲板上的遊客們早已驚慌地逃回了客艙,警員和水手們忙亂中維持治安。
浪花褪盡,本來空無一人的甲板上憑空出現了一名渾身濕透的綠衣女子……
恍如新生,莫顏睜開眼的時候,視野中隻是一片炫白。
數不清幾張臉孔,像是被鏡頭壓迫著,扭曲地布滿她的視線。
一個白色的身影率先晃動著靠近了她,冰冷的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聽診器在她胸口遊走片刻,才終於被拿開了。她沒有感到疼痛,酸楚,隻是感覺像睡了一覺,隨即自然醒來。
“莫醫生,你有沒有那裏不舒服?”一個聲音在耳邊焦急地詢問。
她顫抖著眼睫,終於聚焦在那張臉孔上——江新城正皺著眉頭,萬分焦慮地靠近她的臉孔。
莫顏閉了閉眼,微微晃動著腦袋,額頭差點撞上了江新城的鼻梁。
“我怎麼會在這兒?”她抬起手覆在眼上,天旋地轉中,眼前的景物明朗起來。
空氣裏有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這裏顯然是船上的醫務室,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們此刻都已經走開了。齊正東走到床頭,拉起女兒的手在床沿坐下,溫柔地撫去遮她麵頰上的碎發,輕聲地問:“江警官發現你一個人昏倒在甲板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還記得麼?
——是的,還能記得多少呢。
莫顏凝視父親片刻,忽地垂下眼簾,輕輕靠近了他懷裏——她需要一點依靠和安慰。
“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再做個全身檢查?”
她搖了搖頭,被父親更緊一些地摟住肩膀。
“我們都很擔心你。”齊正東和江新城交換了一個眼神,才繼續說:“江警官剛找到你的時候,你全身都濕透,好像是掉進海裏去了……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對不起……”
“還有穆青,還有那個律師……”江新城急切地打斷莫顏孱弱的聲音,試探性地看了看齊正東,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才繼續問道:“你見過他們麼?”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莫顏扭過頭,無意間看到自己拖曳在地上的裙擺——點點殷紅猶如盛開的梅花,點綴在碧綠色的裙擺上。
“我累了,可以讓我一個人呆會兒麼?”她轉開目光翻身躺下。像是怕光,將臉孔深深地埋進枕頭裏。
“好,你好好休息吧。”齊正東感到女兒的背脊正在不受控製地瑟瑟發抖,於是朝江新城和其他幾名警員揮揮手,又小心地為她拉好被褥。
江新城也不再追問,識相地帶著其他幾名警員轉身離開了。
關門聲之後,莫顏感到那顆沉甸甸的心撲通一下落回到心窩裏,情不自禁落下的淚水帶著海水的鹹腥味道。
結束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努力說服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船艙外碧藍如海的天空,不去看那一抹正在天空中飛翔的巨大的白色羽翼。
那一次的海上航行由於中途的小小意外而提早結束。但大部分遊客因為看到了百年難得奇景而心滿意足,並不為匆匆結束的旅途感到遺憾。至於從遊客名單上失蹤的那兩位乘客——許多人並不知道——也沒有人再提起。警方進行了為期一周的秘密搜索和調查,毫無收獲。隻是令警察局檔案館的失蹤案例中又多了一例怪異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