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柄金戈已刺穿了龍薇兒垂下的腳踝。
縈繞在李玄體外的定遠侯之影,猛然回頭。
火一般的目光,直灼空中急速旋轉的天地大陣。
李玄的痛苦,讓他心甘情願地被定遠侯的神識侵入體內,代替他,取代他。他不想再清醒。
此時的他,九成的神識都已為定遠侯控製。
龍薇兒的血,從空中灑下來,慢慢溶進這叢火影之中。
火影立即怒漲!
那團模糊的火之麵容,倏然變得清晰起來,李玄的心感到一陣灼痛,一股股淩亂的力量,透過他的血脈灌輸進定遠刀。
這柄閃爍著烽火的古刀,似乎變成了一枚灼熱的心髒,滴著燃燒的血,不住地鼓蕩著。
火影越來越清晰,定遠刀直指蒼穹,刀氣隔空衝撞著天地大陣。
“公主……”一個模糊的聲音在李玄心底震響。
他的目光忍不住望向天空。
血,化成微塵,自龍薇兒的身體中濺出,紛紛灑向他的瞳孔,就像是漫天的落梅。
他的心淒痛無比,忍不住站起身來。
懷中緊抱的蘇猶憐,摔倒在地上。
李玄的目光無法收回,他的身子憑空躍起一丈,向空中飛去。
蘇猶憐像是雪,靜靜臥在地上。
她的眸子,在慢慢閉合,卻仍執著地望著李玄。
——認識我麼?我是誰?
李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之色,雙手用力抱住了頭。
一些散碎的畫麵出現在他腦海中,他無法看清楚那是什麼,隻是覺得痛苦萬分。
龍薇兒的血緩緩滴下,那些畫麵倏然變化,無比清晰地閃現出來。每一抹都如在目前,每一抹都帶著那個潔白的影子。
神山,妖湖,魔宮,大漠……
巨大的聲音在他腦顱中貫響著:“公主……”
那是多麼深情的呼喚,貫穿了滄桑歲月,帶著漫漫黃沙鐵血,將他深深埋住,無法呼吸。
但他隻想看清楚那些模糊的畫麵,他不想去想什麼公主,魔王。
他的雙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狂亂地怒吼著,但他的神識,已為定遠侯控製。
他的痛苦,也已那麼渺小,無法撼動那個堅毅的男子。
“公主……”
他的一隻手伸出去,想要擁抱蘇猶憐。
但另一隻手,卻執著定遠刀,傲然怒指蒼穹。
他就像是上古的巨人,被從中劈成兩半,麵臨著截然相反的命運。
蘇猶憐的眸子慢慢閉合。
龍薇兒的血緩緩滴下。
都是一生的眷戀,無法割舍。
認識我麼?
記得我麼?
記得曾經的許諾麼?
記得那徹骨寒冷的荒原,與孱弱孤獨的雪妖麼?
記得絳雲頂上的風麼?
記得為我而刺入胸膛的一劍麼?
記得蘇猶憐麼?
李玄的淚涔涔而下。
他不記得。
但那又是多麼深的眷戀,縱然被剜去了,卻依然留下痕跡,永遠無法填補。
他終於看清了,他心中的空,就跟這隻雪妖一模一樣,一樣大小,不差分毫。
但是他不記得她啊。
烽火轟然怒燒,無數透明的火之旌旗、戰甲在他身周隱隱出現,帶著西域之黃沙,大漠之蒼涼,更助長了烽火之威勢,幻化成無邊之戰陣,逆天而起,激蕩成殺伐之風雲。
那是定遠侯在催促他。
李玄的臉色慘變,火烈之戰紋在他臉上出現,他的心已幾乎完全被烽火控製。
那是從他心中迸發出的力量,完全無法抵擋。
他要完成定遠侯的傳奇,他要拯救他的公主。
這是他的宿命。他無法抗拒,隻能用全部身心,去迎接烽火的洗禮。
但,為何那麼悲傷?
李玄的意識逐漸模糊,已無法再看清楚躺在地上,正在死去的雪妖。
迷迷糊糊的,他仿佛看到了一幕幻景。
那是個美麗的雪原,幹淨,通透,不染半點塵汙。
那裏,飛舞著一隻小小的雪妖。
雪妖也是那麼美麗,美麗而溫柔。
“願意跟我在一起麼?”
“願意!”
“永遠永遠陪著我麼?”
“永遠永遠。”
他們像孩子一樣拉著手,笑著,跑遠了。
多麼美麗的夢,讓人淚流滿襟。
李玄騰空躍起。一串火淚墜下,在蘇猶憐身側熊熊燃燒。
李玄化成一道流星,向天地大陣投去。
他所有的怨恨悲傷,全都貫注進了定遠刀中,一道燃開火焰之河,向天地大陣怒轟而去。
那個幻境,隻出現在李玄心中,卻無法讓蘇猶憐看到。
她隻能迷蒙地感知到,李玄駕馭著漫天烽火飛向龍薇兒。
離開了她,飛向前世的公主。
無法忍受的冰冷,像是雪,將自己慢慢包圍。
在自己的荒原上。
幸好,就要死去了……
她合上雙眼。
這樣,就不須看著他飛向另一個女人。
不須看著他與別的人生死纏綿。
不須看著最愛的人的三生輪回,不是與自己。
靜靜地,感受生命的河流流淌到了盡頭。她的血,漉盡了,瀝幹了,全都灑進了北極冰冷的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