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裏轉了幾轉，事情早變了味道。禿子是有恃無恐，覺得自己新練的幾招兒厲害，“別的不說，單是隱身，我進進出出你看都看不見，你還有什麼轍！”
他到了薑府，早把“演練”的事忘到腦後，看見大門上的小門還開著，隱起身形，躡手躡腳直走了進去。記得謝珠跟他講囚禁蕭姐姐的是後宅一帶粉牆裏頭，便沿長廊往裏邊走。碰上迎麵走來的人初時還有些害怕，看出誰都對他視而不見，他心中十分歡暢。終於見到長長一道粉牆，後悔謝珠講話時聽得不仔細，沒弄清是在哪一處庭院裏。“唉，反正誰都瞧不見我，我就一個一個地尋進去看嘛！”
他走進一處庭院，聽屋子裏嘻嘻哈哈正說得熱鬧，便挨近窗戶窺探，卻是三個丫頭湊在燈下做女紅，一邊張家長、李家短地胡聊。禿子聽著無趣，正待轉身走開，卻聽其中一個說：“好哇，我正要上太夫人那兒去呢，看我不告訴來壽姐姐！”
那一個顯見是惱了：“告訴去！我怕她是怎麼著？你也不用討好她，我看她這小夫人多半當不成。老太太還硬朗著呢，等老太太歸天，沒人阻攔的時候，休說咱們老爺，我看就是街口賣麻餅的王駝子也不會要她了！哼，什麼正經來路，不定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買來的呢！”
先前這一個也沉不住氣了，揚聲說：“好好的，你這是跟誰過不去呢？要是跟我，我不過說句笑話兒；要是跟來壽，人家老老實實一個姑娘，連貓也不得罪的。想必你費老大力氣到底沒擠到老太太房裏去，看著人家眼熱，才憋著一肚子氣，找個茬兒放出來……”
禿子聽著這個來壽，想起聽過的“壽兒”，必然都是講的三奶奶那個“芷兒”了。聽屋裏兩人對吵，一個勸解，接著走出一個，把門一摔氣哼哼說：“這是何苦來的！”一直朝院外走去了。
禿子跟上，彎彎曲曲走了一段路，又進了一個更大的院子，眼見那丫鬟踏上高台階，進入上房。禿子聽得上房裏響起個蒼老的聲音，猜想這便是“太夫人”了，極想看看那“芷兒”的模樣，忍不住念動口訣，穿壁進去。
屋裏，一個體態窈窕的丫鬟正笑眯眯牽著剛進來那丫鬟的手，兩人站在地上。燈下有個老婆婆仔細看著一塊絹子上繡的花朵，口裏讚揚手工的精巧。禿子繞過去近看那丫鬟眉眼，雖清秀可愛，長得卻並不像他蕭姐姐，心中疑惑：“三奶奶說她的‘芷兒’長得與蕭姐姐一模一樣，莫非這個不是？”又見房內除了這兩個外再沒旁人了，“我分明聽見她進去之後叫聲‘太夫人’，隨後又叫聲‘壽兒姐姐’。聽得人說‘女大十八變’。或者三奶奶去年見時她還不是這模樣……許是三奶奶想自己外孫女兒想得發瘋，見了誰家姑娘都覺得像……”
他猛然想起三奶奶的話，悄悄挨近了那姐姐看，見她眉間正有一顆紅痣，頓時心中歡喜：這無疑就是她了！
“三奶奶提起自己芷兒時老淚縱橫的樣子何等可憐……”禿子一時改了主意，“這到手的現成買賣，也不妨先做做嘛！”
禿子轉身，看見一隻毛茸茸大黃貓舒舒服服伏在椅墊上睡覺，走上去一把撈住。他幹這偷雞摸狗的勾當訓練有素，也沒費什麼力氣，掐住脖子提到院子裏，到近牆暗處才鬆開手。那大貓“喵”地叫出聲來，屋子裏老太太說道：“壽兒你去看看，虎兒怎麼跑到外頭去了？”
芷兒推門出來，在院子裏四麵張望。禿子低聲喚道：“芷兒姐姐，貓在這兒哪！”
芷兒聽見喚她乳名，有些納悶，聽得是個孩子聲音，又叫得親切，並不害怕，走過去看。
禿子問她：“姐姐可就是芷兒麼？”
芷兒點頭。禿子說：“我叫禿子，是三奶奶那裏來的。你外婆想你，叫我來救你出去。”
隻這“外婆”兩字一聽進耳朵裏，芷兒頓時眼淚湧出。
那惡鬼似的老爺看中她，要討她做小，讓她每日裏心驚肉跳。前幾日太夫人有些鬆口，自己幾乎落入魔掌，是她苦苦哀求，把那老太太也哭得流出眼淚，這才幸免。但那老太太喜怒無常，況且到底心疼自己兒子，誰又知道哪一天就把她交出去。那幾日她枕下藏著把剪子，幾次想要自戕，隻因念及外婆已知她在這裏受苦，或者危急時會突然趕來救她，這才強自支撐下來。
眼前來救自己的雖是個孩童，卻是外婆親自派來的。看他手持光閃閃寶劍，鎮定自若，必是外婆就在近旁。芷兒顫聲問：“我外婆呢？”
禿子說：“這裏不便講話，你假說追貓，跟著我來！”說著，邊向外走，邊捏貓尾巴，把貓疼得一聲聲叫。芷兒朝房內喊：“貓兒又跑了，我去抓！”
屋裏似是應了一聲，兩人早跑出院子。
禿子領著芷兒奔向東麵高牆。芷兒著急說：“這裏沒有門！南麵後花園裏，有個角門，或者可以砸開鎖……”
禿子說：“後花園裏藏著人，去不得！”直跑到高牆下，用劍在石牆上比畫，似是要劃開個豁口。芷兒細看，他比畫處竟真有一扇木門，那孩子用手一拉，門“呀”的一聲開了。
芷兒驚喜：“怎麼這地方還有個門？”隨那孩子跑出去。
跌跌撞撞跑了一段，到了牆外一條路上，芷兒如在夢中，呆了半晌說：“有個來救我的姐姐，被他們捉了，關在獨秀園裏……可有人去救她？”
禿子心想：“這個芷兒姐姐心地甚好，急難中還惦記我蕭姐姐……”於是說道：“正要和姐姐商量這事。今晚隻來了我一個，如若我去救那個姐姐，芷兒姐姐就要自己回家了！”
芷兒聽到一個“家”字，心裏一熱，眼淚又流下來：“隻不知道家……家在哪裏……”
禿子道：“北關街上，靠著城門，路東有個叫‘石碾巷’的。進了那條巷子，南側的第五個門就是了。那裏住著個李大伯，是你外公外婆的好友，極是和氣，還有一個叫謝珠的小姐姐，日夜想著救你出來。你去了，她不知有多麼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