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位鄉土詩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
站在窗子邊,看窗外的世界,明晃晃的陽光如一杯衝得很淡的牛奶。車子馳過,像浮遊動物迅速追趕著某種落水的食物,而那些刺人的喇叭聲便像是從水底冒出的氣泡……行人顯得太匆匆,一個勁朝前走,似乎追趕著某種機遇。轉眼看日曆,一年又到了盡頭。這個世界變得匆忙了,人們都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匆匆趕路,他們不再顧及身外的一切。
一個名字的丟失,一個朋友的遠離。頂多隻是一滴凉冰的水,滴在肌膚上,讓人透徹地一涼,然後便被輕輕抹幹。
我實在晚飯過後聽到那個壞消息的,那個壞消息猛地把窗子吹開,然後將我的頭發吹揚起來,使我不得不用整個身體來抵擋這個壞消息的衝擊。我的好友饒慶年因肝硬化病逝,湖北詩壇一顆亮麗的詩星過早地隕落了……
淩晨五時,由溫泉驅車趕往蒲圻。夜如一顆果核,被白晝之手一層層剝開。空氣中帶一點腥味帶一點苦味,濕濕的風讓我的心也漸漸地濕下去。
遺體告別在一個臨時搭起的簡易的凡布棚裏進行。與先到的詩人劉益善、謝克強、徐魯、梁必文、田禾、胡蘭芳、袁泉等涼涼地握手,然後站成一棵呆滯的樹,看歲月將這位中國鄉土詩歌的代表人物收割而去,如一捧稻子,堆放在秋天的倉庫。
慶年是最早在詩壇拉起風旗的人物,在他的呐喊下,湖北曾掀起一次時間不短的群眾性詩歌活動,那時候,每一個年輕人都是詩人,每一首詩都是食糧,每一場詩會都有著強有力的轟炸。而饒慶年的名字被當做鄉土味十足的蠶豆,被嚼得脆而香,他那些鄉土詩的精品如水稻和小麥營養著許多人……
慶年躺在生長了農物和詩歌的土地上,在許多讀者來不及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便以一個凝重的背影消失在土地的深處。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但在我拉開車窗時,一片被秋天泡得發黑的樹葉吹到我的身上,撿起那片正在失去生命的樹葉,我的心境頓時變得很冬天了……
原載《長江日報》1996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