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另一種風景
驕陽下，沒有一絲風，靜止的空氣被熱浪和汗水壓得沉甸甸的。小區裏，機器的噪聲張揚著，躲在有空調的房間裏，耳朵裏仍被這聲音塞得滿滿的。向樓下望，草坪裏一個老伯扶了笨重的剪草機，隨著嗡嗡的噪聲，綠草上騰起一團團塵霧。他經過之處，一大片無規則瘋長的草變成了整齊漂亮的碧毯。望著他灰色的短衫、黝黑的臂膊和臉，耳朵裏的噪聲變得綿軟起來，心也柔軟得如老伯剪靚的那片綠意，類似的鏡頭清風一樣從記憶中閃出。
暮春的植物園，夕陽的餘暉鋪滿湖邊的小路和一池春水。遊人散去，小路上散落著凋零的花瓣和遊人棄下的垃圾，碧水在晚風中輕漾，水中飄浮著一層柳絮。園子裏靜靜地，伴著幾聲鳥語，偶有沙沙的聲音。小路上一位衣著樸素的阿姨，拿了掃帚和簸箕，清理著落花和雜物，神色安寧而認真。那沙沙聲就是阿姨奏出的樂曲。離她不遠，湖岸上一位矮瘦的青年握著一根長竿，竿子朝下的一頭綁著一個網兜，專注地網撈著湖裏的柳絮，充滿朝氣的臉上，浮著年輕人少有的淡泊。眼前已沒有了別的遊人，夕照裏，淡粉的海棠花和紫紅的香槐花依然歡笑著，沙沙聲漸遠，水波絲絲縷縷地漾開去，小路和湖麵恢複了潔淨。被清理過的園子如沐浴過一般，美美地睡上一夜，晨曦中醒來，依然是一片容光煥發的美景。如果說滿園的春色是一部好看的大片，那暮色裏的阿姨和青年，以及栽花種草，各盡職責的其他工作人員，就是這片子的導演。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冷風呼嘯的街頭，他們在忙著裝飾節日的彩燈。高高的過街天橋，聳入雲霄的柱子，都要安裝上細細的燈管。他們脫去厚厚的羽絨服，穿著單薄的工作服，如蜘蛛俠一樣，高懸在空中。下麵過往車輛的喧囂與他們無關，燈管一根一根地被裝在橋欄上、柱子上以及拉牢柱子的一根根鐵索上。一天、兩天、三天，每每路過那裏，都可仰望見他們。春節期間，夜幕降臨時，整潔的大街上，彩燈亮起，七色變幻，路上慢行，如入仙境。漫步於節日的燈光下，想起他們，春風提前暖了心頭。
……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卞之琳的《斷章》，讓我們眼前的風景更添了蘊藉的詩情：柳如煙，花似錦，水如緞，橋似虹，如畫美境中，觀景的人也許就成了入夢的一景。然而，我們常常忽視掉他們——剪草的老伯、清掃小路的阿姨、撈柳絮的青年、裝彩燈的“蜘蛛俠”們……那些扮靚風景的普通人，是這城市中的另一種風景。若哪一天，在街邊一隅與他們邂逅，請做短瞬的停留，用欣賞的眼神，虔敬地將他們攝入心頭，如同攝下春花與碧水，以充盈我們平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