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臉上依然帶著笑,但目光卻漸漸地冷下來。蕭霖跪在地上低著頭,自然看不見皇上的神色,但卻感覺大脊背泛起一絲絲的冷意。
良久,皇上方淡淡一笑,歎道:“你是說燦兒?”
蕭霖平靜的應道:“回皇上,是。”
“這事兒你恐怕是一廂情願了。”皇上說著轉身走到龍案之後,徐徐坐下來,又道:“你且起來吧。”
蕭霖又叩頭謝恩後,方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悄悄地抬眼看皇上的神色。
皇上的臉上依然是微笑的表情,笑意卻不達眼底。
敏銳如蕭霖,已經察覺到了皇上的不悅,隻是話已出口,再沒有收回的道理。而且蕭霖在皇上跟前表露自己對韓明燦傾心並沒有奢望皇上會玉成此事。
退一步想,他是不想讓皇上要給自己賜下一樁不喜歡的姻緣。
皇上又看了蕭霖一眼,閉口不再說賜婚的事情,隻說道:“朕還有事,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蕭霖再次跪拜叩首,然後恭敬地退了出去。
禦書房裏空蕩蕩的,懷恩也不在,當值的太監宮女早就被皇上遣出去了,蕭霖出去之後,便隻剩了皇帝一個人。
皇上手裏捏著蕭霖的殿試試卷,看了半晌,方冷冷一笑,抬手將試卷拍在龍案上,低聲道:“真是少年輕狂!”
次日,宣布殿試結果。
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卻沒有蕭霖的名字。
大殿之中,蕭霖和其他九名進士並列而立,平靜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他心知肚明,自己昨天跟皇上的那一場對話,擺脫了一場婚姻的枷鎖,同時也賠上了一個榜眼的虛名。
然而對於當事人來說,一場風風火火的恩科隨著欽點三甲的名單公布而結束。
蕭霖原本由進士及第,變成了進士出身,跟姚延意落在了一個等級上。
話又說回來了。這些莘莘學子之間,平日裏也多得是攀比和較量,何況今時今日。
之前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消息,說蕭侯爺有望成為這一屆恩科的狀元郎。所以他的試卷被豐宗鄴專門拿去看過,豐家跟蕭家頗有交情,豐宰相甚至還專門找了幾個心腹幕僚討論過。
討論的結果大家一致認為蕭侯爺的文章磅礴大氣,時政論策敦厚也十分精辟,是難得的好文章。雖然不說是板上釘釘的狀元,最不濟也得是個探花。因為眾人都推測,就算是有兩個人的文章跟他差不多,但至少還有蕭帝師這一層關係在。
如果落了蕭帝師的麵子,皇上自己的臉上也不怎麼好看啊。所以,以豐宰相為首的一些人都覺得蕭霖這次必定魚躍龍門,他們甚至都想好了這事兒該怎麼慶祝。
但到了這一日,頭甲三名一公布,沒有蕭侯爺的名字,朝中許多大臣當時都愣了。
下朝後,豐宰相臉色不怎麼好看,與豐宰相交好的幾位大臣看豐宰相的臉色,都悄悄地議論。連大學士封紹平也覺得納悶,心裏猜測著皇上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把蕭侯爺給抹了下來。
廟堂上皇帝的一個眼色便能引起大臣們的無限遐想和猜測。同樣,這些大臣們的私下議論也在雲都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
甚至有些人在私底下開始議論蕭家聖寵已衰,靖海侯府前途堪憂。
還有些人說蕭霖生性放蕩,本就沒什麼才學,能參加殿試完全是皇上給蕭家一個麵子。
也有一部分人說蕭霖肯定做錯了什麼事兒或者說錯了什麼話,觸怒了龍顏,以後的日子必定不好過。
傳到後來甚至有人說,皇上想把四公主許給蕭侯爺,蕭侯爺卻當場拒婚,皇上大怒,差點殺了靖海侯。
如此,各種謠言不一而足,成了雲都城百姓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
按照例製,進士出身便可進翰林院供職,領一份俸祿。但像蕭霖和姚延意這樣世襲了侯爵的人是不可能進翰林院勞個筆墨之職混吃混喝等機會往上爬的。
幾日後,聖旨下,封蕭霖為江寧鹽鐵使,即日起上任。蕭霖自然高興,想這鹽鐵使乃是幹實事兒的差事,縱然高中狀元也撈不到這樣的好差,所以說起來他也該知足了。
但這在別人的眼裏又成了另一種意思。蕭霖乃是帝師之孫,他父親又是為國殉職的,說起來應該聖眷隆重,留在皇上身邊,委以重任才對。
而且,他的文章封紹平等人都很看好,覺得就算皇上不點他為狀元,至少也是個探花。想不到的是,頭甲三名,居然都沒有他的份兒!
雖然得了個挺肥的實缺,但身上有侯爵的人,會在乎江寧鹽鐵使這樣一個從五品官的差事?
別人怎麼想蕭霖並不在乎,他想要的也不是留在京城陪王伴駕。所以,接到聖旨後很高興,還專門在醉仙樓擺了一桌,請在京城幾位說得來的世家公子們樂一樂。
倒是誠王聽說了蕭霖之事,便尋了個空兒去麵聖。誠王跟皇上說話,從來也不怎麼繞彎子,有什麼話直接就問了。
皇上皺眉搖了搖頭,說道:“他畢竟從小富貴,在封地長大,天高皇帝遠的,難免有些輕狂。朕想把他放出去曆練兩年再說。反正瑤兒還小,婚事且不用著急。”
誠王聽皇上這口氣是對蕭霖不滿了,因不解的問:“可是這蕭霖有什麼事情惹皇兄不高興了?”
皇上搖搖頭,不答反問:“君澤(雲琨的表字)的婚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誠王歎了口氣,說道:“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燦兒,本來臣弟也以為兒媳之選非燦兒莫屬了。可他們兩個最近不知鬧了什麼別扭,連四皇姐也說小時候的話算不得數。讓臣弟給君澤另擇良配。可君澤那性子……又非燦兒不娶。眼看著他們兩個都老大不小的了,再耽誤下去,真不知該怎麼樣了。”
皇上也微微歎了口氣,說道:“四皇妹也跟朕提及過此事。依我看,強扭的瓜不甜,不如給君澤另選良配吧。正好,幾位皇子也都到了成家的時候了。過幾日天氣暖了,朕跟皇後說在宮裏設一場賞花宴,讓皇後用用心,再把七弟妹也接進宮裏來,用心替君澤挑一挑。”
誠王聽了這話,隻得叩謝皇恩。然心裏卻覺得賞花宴什麼的對自己兒子的婚事也沒什麼幫助,知子莫若父,想到這些,誠王不由得一陣陣犯愁。
相比蕭霖來說,姚延意就春風得意了很多。
皇上給了他一份從五品虞部員外郎的職務,姚延意接到聖旨後心裏偷笑,這虞部的事務便是負責山林綠化等,皇上讓自己去做這個員外郎就等於明說讓他去幫著妹妹采藥去了。姚延意心裏暗暗地笑,這一招虛槍也不知道晃瞎了多少人的眼?
一切塵埃落定,姚燕語便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南行。
她要走,韓明燦和蘇玉蘅自然都舍不得,收拾行裝這幾日,她們兩個恨不得天天都過來,陪著說話,陪著收拾東西,三個人每天你都膩在一起,說不完的知心話。
姚燕語於去年六月來京,一住就是十來個月,這會兒要走,帶的東西自然不少。
韓明燦和蘇玉蘅兩個人都識字,過來還能幫著姚燕語整理一些書籍書稿。而疏影和翠玉琢玉等幾個丫鬟卻聽翠微的指派,幫著收拾姚燕語隨身的衣服首飾以及起居用的隨身物品。
蘇玉蘅因無意間翻到姚燕語手寫的一些東西,見上麵有些字自己從沒見過,更有一些符號宛如異域外文,因奇怪的問:“姐姐,你這寫的是什麼天書?”
姚燕語笑道:“這是我隨手寫的一些東西,為了簡單省事,便畫了些符號。隻有我自己認得罷了。”
“你這也太神奇了,我還以為是什麼異族的文字呢。”
韓明燦笑道:“是麼?拿來給我瞧瞧。”說著,便湊了過來,看了半天方笑道:“這什麼符號啊,跟蚯蚓一樣爬來爬去的,燕語你怎麼會想到畫這樣的符號?”
“這也無非是為了快嘛。不像寫字那麼麻煩。”
“哎?”韓明燦忽然說道:“對了,我家裏好像有一本什麼經來著,好像裏麵也有這樣的文字,跟你這個差不多。”
姚燕語一愣,心想不會吧?這若是讓人知道自己懂外語,會不會又被當做異端啊?
“真的啊?”蘇玉蘅湊過來問。
“嗯,好像還是在父親的大書房裏,我當時隻看了一眼,因為看不懂就放回去了。”
“可能隻是看著相似吧?就姚姐姐寫的這個,我想破了大天也猜不透這符號是什麼意思。”
姚燕語笑道:“好了,這些東西都放這裏吧,我累了,叫丫鬟們倒茶來,咱們歇歇吧。”
小丫鬟半夏端著托盤進來,給三個人每人獻上一盞香茶。
韓明燦接過茶來靠在榻上,看著蓋碗裏碧綠的新茶,因問:“這是什麼茶?這樣清新碧綠的,叫人看了便覺得喜歡。”
“這個是五蓮青茶。是直隸的特產。”姚燕語說著,又看蘇玉蘅,“蘅兒該知道,這是她大姐姐專門送來的,侯府太太給了姐姐一些,姐姐見我喜歡,便給了我。”
蘇玉蘅點頭道:“據說這茶在直隸很搶手,不過有的人不喜歡。我也覺得太苦了。”
姚燕語笑道:“春天幹燥,容易上火,喝點這個茶倒是對身子好。倒是我姐姐懷著身孕,不適合喝這些,所以都給我了。”
韓明燦聽了,點頭道:“這倒是,她懷著身孕,凡事都需得特別小心。”
姐妹三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說些閑話。因說到了姚延意的差事,便自然說到了靖海侯。
蘇玉蘅壓低了聲音說道:“據說這一屆恩科,靖海侯原本該是狀元及第的,卻因為說錯了話,觸怒了皇上,被從頭甲裏抹了去。”
這事兒韓明燦也聽母親說起過,雖然鎮國公府一門武將,但韓熵戈兄弟兩個跟蕭霖的還算聊得來,所以對他的事情也頗為上心。對於皇上有意給靖海侯賜婚的事情,韓明燦沒上心,並不代表韓家都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