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帝都,巍峨雄偉的太極殿門前九十九道漢白玉台階上,宰相豐宗鄴一身紫色一品朝服踩著嶄新的官靴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在他的身後側,一個穿著三品官府的人含笑湊了過來,欠身叫了一聲:“豐大人。”
“嗯,梁大人。”豐宗鄴點了點頭。
梁凱城,太常寺卿,豐宗鄴之妻梁氏娘家的旁係侄子,按照輩分應該叫豐宗鄴一聲姑父。隻是他是旁支,現在又是在宮中,自然以官職為先。
“你說洪災的事情跟虞部有什麼幹係,這姚延意是不是管的太寬了?”梁凱城知道豐宗鄴瞧不上姚遠之這個兩江總督,今日廟堂之上,皇上對姚延意大為讚賞,豐宰相心裏自然不會痛快。
七十多歲的豐宰相滿是皺紋的臉上平靜無波,隻是淡淡的看了梁凱城一眼,說道:“姚延意發現了毒駒草,救了災區上萬百姓的性命,皇上自然要嘉獎他。”
梁凱城忙欠身笑道:“大人說的是。下官前些日子剛得一壇老酒,剛好,後花園養了兩年的那一池幽蓮也開了,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致去下官家裏賞蓮小酌?”
“改日吧。”豐宗鄴輕輕地歎了口氣,“災區的疫情雖然控製住了,但救災的糧食還沒落到實處。這個時候,我們要多多的為皇上分憂才是,梁大人,賞花飲酒的事情,暫且往後放放吧。”
“大人說的是。”梁凱城忙躬了躬身,看著豐宗鄴大步走遠。
這位梁大人雖然是個三品官,但所轄之事無非是皇族或者朝廷祭祀大禮之類的事情。就像是這次天降大雨,金河決堤,梁大人便要準備祭祀天地神靈,乞求諸神保佑,讓大雲子民否極泰來,國泰民安。
說來說去,這個正三品京官實在是沒有什麼油水的一個職務。所以,梁大人的嫡次子所娶的正室妻子乃是一位藥商之女。據說這位來自江南的姓薄的藥商當初嫁女的時候準備了十分豐厚的妝奩,甚至把自己的大江南北幾十家藥鋪的股份給了女兒兩成。
於是,梁大人跟這位薄藥商親家關係便十分的親厚,往來甚密。這在朝中也不是什麼秘密,畢竟人家是兒女親家,關係親厚也是理所當然的。
本來這次金河決堤,疫情泛濫,薄藥商在慶州,沂州等地的藥鋪雖然也遭受了洪水的重創,損失雖然不笑但卻沒有動了薄家的根基。薄藥商便想著利用這次疫情玩一手漂亮的。他甚至已經囤積了藥材,準備在最關鍵的時刻出手,賺個盆滿缽滿。
當然,薄藥商的打算不能瞞著梁凱城,他還指望這位朝廷要員為自己暗中出力呢。而梁凱城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卻想不到被這‘毒駒草’給來了個釜底抽薪。
朝堂之上,皇上對姚氏兄妹的每一句讚賞,對梁大人來說都是刀刺鞭笞,直接割得梁大人心肝肉全身都疼。
豐宗鄴雖然是七十多歲的老朽了,但眼不花耳不聾,朝廷上下那點兒事他看得十分的明白。梁凱城的那些事兒更逃不過他的眼睛。隻是,這種時候,他身為宰相之尊,才不會攙和這些破事兒,給自己惹一身騷。
至於梁凱城呢?牽扯到自身的利益,就絕對不會那麼淡定了。總想著給這個兩江總督之子,從科舉入仕占盡了風頭的從五品虞部員外郎一點顏色瞧瞧。
遠在二百裏之外,雲天河和金河交彙的茫茫水麵上,四艘大大的官船乘風北上。
因為在金牛鎮耽誤了三天的時間,讓原本就十分緊張的行程更加緊張。不過幸好是為皇上辦差,而且有‘毒駒草’事件在前麵做了鋪墊,慶州知縣又出麵從中調停,居然幫著姚延意從河務總督劉吉著的手裏弄到了四艘大船。
上船之後,姚燕語舒舒服服的在溫熱的水裏泡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褪了一層皮才從浴桶裏爬出來。
此時已經進入六月的天氣,縱然河麵上有風徐徐吹過,但還是抵不住熱浪翻滾。剛從浴桶裏爬出來,身上就沁出一層薄汗。
“熱死了!”姚姑娘扯過一條薄薄的棉布長巾齊胸裹住,光著腳往裏麵去穿衣服。
“姑娘穿上衣服,我們把窗子打開就好了。”翠微說著,又吩咐小丫頭進來把浴桶裏的水弄出來一桶一桶的提下去。
“這天兒是真熱,老天爺真真不知想要做什麼。”翠萍拿了一套粉藍色貼身衣褲給姚燕語穿上,便轉身去打開了半扇窗。
翠萍收拾利索了進來看時,姚姑娘已經在鋪了竹簟的床上睡著了,連著枕頭都沒枕好,濕漉漉的頭發彎在旁邊,竹簟上都汪了一層水。
“怎麼不拿手巾幫姑娘把頭發擰幹?”翠微嗔怪道。
翠萍忙拿了手巾過來替姚燕語擰頭發,一邊低聲歎道:“我哪裏想到姑娘這麼快能睡著?”
“姑娘這陣子真是累壞了!”翠微輕輕地扶起姚燕語的頭,拉了枕頭讓她枕好。
“哎!”翠萍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一次的行程,簡直不堪回首。別說嬌生慣養的姚姑娘,就是她們這些丫鬟們基本都是四五歲上就被買進了姚府,長這麼大又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船艙外,衛章同唐蕭逸說道:“現在全船的人都處於疲憊狀態,我們的人已經要嚴加防守。”
“將軍放心。”唐蕭逸笑道:“這種低烈度的任務對我們的人來說,簡直跟玩兒一樣。”
“不要掉以輕心。”衛章皺著眉頭看了唐蕭逸一眼。
“是。”唐軍門忙收了笑,繃著臉應了一聲。
還有二百裏路便可到雲都城了,這二百裏水路大概要兩三天的樣子,衛章雖然也不覺得保護這幾艘船對他們來說是多麼難的事情,可他總是有一種預感,好像將來這幾天不會太平靜。
姚燕語沉沉的睡了一天,至晚上的時候方醒。起身看著外邊彩霞滿天,忽然間覺得前幾天的風雨泥濘像是夢裏。
“姑娘餓了吧?該吃飯了。”翠微端著一個托盤上來。
姚燕語回頭看見托盤上是一碗粥,便覺得的確有些餓了,便轉身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等著吃飯。
翠微把粥碗放好後,又把兩碟清脆碧綠的小菜放到小桌子上,說道:“咱們從災區過來,也沒有準備什麼新鮮的蔬菜,這兩樣是這邊的小野菜,涼拌了味道還不錯。姑娘試試。”
“什麼野菜?看著倒是挺新鮮的。”
“說是水芹菜,水邊長的。”翠微微笑道。
“水芹菜?”姚燕語拿了筷子夾了幾根放到嘴裏咀嚼,還別說,倒是挺好吃的。
姚姑娘吃了一碗粥,兩碟涼拌小菜也沒剩下,然後長長的歎了口,揉著肚子笑道:“好像吃撐了。”
“姑娘才吃這麼點,怎麼會撐了呢。咱們前些日子太苦了,都沒正經吃過飯,奴婢怕姑娘的脾胃受不了,所以把這粥燉的很軟,不如姑娘出去走一走?一會兒就好了。”
姚燕語想了想,搖搖頭:“算了,出去還得換衣裳,折騰死了。”
“姑娘可別這樣想,怕是要悶出病來。”翠微忙去拿了一套雪青色的薄綢襦裙來要給姚燕語換上,並勸道:“菡姐兒剛還找姑娘呢,是二奶奶攔下了。姑娘已經睡飽了,不如下去跟菡姐兒玩一會兒,不然晚上又走了困。”
穿了十來天的男裝,乍然換上女兒家的襦裙,姚燕語居然還有點興奮。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然後問翠微:“你說我是不是瘦了點?”
“何止瘦了點?”翠微牽了牽襦裙的肩膀和腰間,歎道:“這衣服都寬了這麼多!這一場洪災可真是折磨人。”
姚燕語拿了把扇子徐徐下樓,剛好看見姚萃菡小姑娘正在下麵纏著寧氏鬧呢,嫌船上不好玩,要上岸。寧氏哄了她半日,叫奶媽子和小丫鬟帶著她去甲板上玩她又不去,扭了扭去的弄得寧氏出了一身的汗,那點耐心消磨殆盡。
“菡兒?”姚燕語叫了一聲:“你又不乖了?”
“嗚嗚……姑姑……”姚萃菡小姑娘一看見姚燕語立刻轉身要她抱。
姚燕語彎腰把小姑娘抱起來顛了顛,歎道:“你好像輕了不少。哎!可憐的菡兒,這麼小跟著遭這樣的罪。”
寧氏歎道:“還好,總算沒什麼大病,多虧了有妹妹,她就鬧了那一兩日而已。不然我得後悔死了。”
“菡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沒關係,肉掉了咱再養回來。等到了雲都城咱們天天弄好吃的,幾天就養回來了!”姚燕語抱著小姑娘笑嘻嘻的說道:“現在姑姑帶你出去玩兒,菡兒乖,不許跟你娘鬧了。”
“姑姑,我不舒服。”姚萃菡小姑娘抹了把眼淚,依然抽抽搭搭的。
“不舒服?哪兒不舒服啊?”姚燕語關心的問。
“我肚子疼。”
“肚子又疼?”姚燕語說著,手已經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寧氏沒好氣的說道:“妹妹別理她,鬧了一天了,沒拉也沒吐的,剛剛還喝了一碗粥,哪裏像是鬧病的樣子。她根本就是變著法的折騰人,不想在這船上呆著。”
姚燕語的神色卻凝重起來,皺眉問:“嫂子,菡兒今天都吃什麼了?”
“怎麼了?”寧氏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有什麼不對?”
“她好像是中了毒。”姚燕語眉頭緊蹙,“雖然症狀不是很明顯……”
“怎麼會中毒?!”寧氏頓時臉色慘白。
“奶媽子呢?”姚燕語轉頭問著旁邊的金環。
金環忙跑出去把奶媽子叫了進來。姚燕語二話不說把姚萃菡交給金環,便抓過奶媽子的手腕診脈。
“二姑娘,怎……怎麼了?”奶媽子嚇得慘白了臉。
“你也中毒了。”姚燕語看著奶媽子歎了口氣,“你自己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奶媽子忙道:“倒也沒什麼不適,就是有些暈船。奴才之前沒這個毛病,還以為是因為前些日子坐馬車坐的,所以也沒在意。”
“所幸不深。”姚燕語歎了口氣,吩咐翠微:“取銀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