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瞧瞧這床嘿——這就是人家說的檀木吧?瞧這花兒雕得多精致嘿!”
“你這不廢話嗎?就這張床,得是這姑娘三兩歲的時候就開始選木頭,叫工匠做,先先後後沒有十來年的功夫,可做不出這樣的床來!這就是富貴人家嫁女兒的排場!土包子,沒見過啊?”
“哎?這是什麼?這個是衣櫃麼我說?怎麼這麼大啊?”
“看這屏風!這是用玉石雕刻的四君子圖!這一副屏風還不價值幾千貫?”
“看這個嘿!這蒙著大紅綢子的是什麼家當?”
“不知道。”
“看上去像是屏風?怎麼這麼窄呢?至少四扇吧?怎麼這個就兩個?”
“富貴人家用的東西花樣兒就是多,咱們貧民百姓知道什麼?”
“嘖!你說這會兒若是來一陣風兒把那大紅綢子給掀了,咱們也能長個見識哈!”
“可拉倒吧你!”
趕車的車夫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這些人說的是二姑娘的穿衣鏡啊!跟真人一樣高的,鑲嵌了檀木雕花架子,往那兒一擺,迎麵走過來就跟真人一樣一樣的!啊哈哈,你們這幫土包子沒見過吧?
前麵給車隊領頭的是馮友存姚四喜等人,這些人身後跟著十六個小廝,每個小廝身上都背著個褡褳,褡褳裏裝的是黃橙橙的新錢。每到路口拐彎兒什麼的,便有一對小廝抓一把錢,滿滿的撒出去。
黃橙橙的銅錢落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麵上,叮叮咚咚的響,引得一些貧苦庶民忙忙的撿。
車隊穿過紛紛雜雜的鬧市街,進了寬敞的平安街,雜七雜八小商小販少了,來往的庶民們卻多了。
馮友存笑著跟姚四喜說:“估計是這些人都聽說咱們家姑娘今兒送嫁妝,都來瞧來了。”
姚四喜笑道:“這還用說?就咱們二姑娘這嫁妝,我敢說,不比那些公侯家的姑娘差。”
“那還用說。”馮友存得意的笑,他家姑娘可是有長公主和國公府添妝,如今姑娘是五品醫官,連宮裏的娘娘都有賞賜,這體麵,公侯家的姑娘未必有。
姚四喜笑著吩咐旁邊的小廝:“那誰,錢多撒點兒,讓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們也沾沾咱們家二姑娘的喜氣兒。”
“好唻!”旁邊的小廝聽了,忙大把的抓錢,一邊走一邊往兩邊撒,引得更多的人去撿。哄哄鬧鬧,好不喜慶。
又走了一段路,前麵卻見一群人堵住了街麵,不知圍在一起做什麼。馮友存因道:“誰過去瞧瞧,前麵兒是怎麼了?”
李忠怕旁人不會說話兒耽誤了正事兒,忙應道:“我去。”
馮友存不放心的叮囑:“快去,不管是什麼事兒,好生給他們說,讓他們先散開,姑娘的嫁妝不能耽誤了吉時。”
“明白。”李忠答應著下了馬,匆匆往前麵去,擠入了人群中。
李忠一擠進人群裏便被眼前的景象給氣壞了。原來是一班兒唱小戲的在這裏臨時劈開了場子唱戲,唱戲倒也罷了,卻偏生唱的是一出《雪梅吊孝》!
且不說這本不是什麼主流的戲劇,李忠也根本沒見過,單看那小花旦一身重孝的打扮,李忠的臉便沉了下來。這大早晨的,誰閑著沒事兒在這裏擺這麼一攤兒啊?這不是明著惡心人麼?
“嗨嗨!”李忠抬手拍了拍一個正在敲小鼓的男子,“別敲了別敲了!”
那敲小鼓的男人回頭看了李忠一眼,詫異的問:“這位爺,您有什麼事兒?”
不管這幫人是幹什麼的,李忠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從荷包裏拿出一錠銀子來壓在那架小鼓上,喝道:“別唱了,趕緊的,拿了錢請讓個路。這兒什麼地方啊你就在這兒搭戲台子?小心一會兒順天府尹的人把你們都給抓了!趕緊的,走吧!”
鼓點一停,吹嗩呐拉二胡的也就停了,吹拉的停了,唱戲的小花旦自然也停了。整個小戲班子的人連同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都瞅著李忠手裏的那錠銀子。
“怎麼著?嫌少?”李忠看著那個敲梆子的男人,這人一看就是領頭的,穿的衣裳跟別人都不一樣,所以李忠也不找別人問話,“嫌少你報個數,爺如數給你。”
那人看著銀子咽了口唾沫,這一錠銀子至少十兩,的確不少了!他們這些人忙忙活活一大早晨,雇主也隻給了五吊大錢。隻是,這些人出來賣藝求生存,也明白一個道理,有的錢能拿,有的錢不能拿。
這男人為難的笑道:“這位爺,實在抱歉,我們……也隻是拿錢辦事兒而已,有人給了我們錢,讓我們在這裏唱這一出戲,我們也不敢不聽啊!爺您是貴人,別跟我們這些卑賤的人一般計較,我們唱不久,就把這一出唱完了就走,成嗎?”
“不成!”李忠火了,“趕緊的給老子滾開讓路,不然老子告你們擾民,看順天府的老爺不抓了你們這些雜碎去吃牢飯!”
“喝!這位是什麼來頭啊,這麼大的氣勢?”人群裏有個高亮的聲音陡然響起,壓了李忠一頭。
李忠已經明白過來這事兒是有人故意搗亂,隻是在嫁妝的必經之路唱吊孝的戲碼,這也忒下三濫了些,於是他轉身看過去,想看看是什麼人敢如此放肆,公開向姚衛兩家挑釁。
人群裏擠出一個人來,一身青衣短褂,卻都是精致的錦緞,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仆從打扮。
這人李忠認識,是誠王府的人,一般二般不好得罪,於是拱了拱手:“羅爺。”
“喲,你還認識我?”羅三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忠,然後恍然點頭:“你是定候府的人吧?我瞅著你眼熟。”
“在下李忠。”李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耐下性子跟羅三有商議:“今兒是我的老主子姚家二姑娘送嫁妝的日子,大隊的車馬已經到了,羅兄,你看是不是讓這些人先散了?有什麼話兒都好說。”
羅三有似笑非笑的反問:“哦,先散了,有什麼話兒都好說?”
“是。”李忠點點頭,心裏把這人的祖宗八輩兒拉出來挨個兒問候。
“還真是對不住了。”羅三有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兩聲,轉過頭去嗬斥那幫小戲班子:“接著唱!誰叫你們停下來的?看見錢了是吧?要錢不要命是吧?!”
戲班子的人一聽這話,嚇得趕緊的又吹打起來。那小花旦嚇得聲音都顫了,三下兩下都找不著調兒,急的真的要哭了。
“停!停停停!”李忠伸開雙臂把嗓門兒拔到最高,把鑼鼓聲都給壓了下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放低了姿態問羅三有:“羅爺,這到底怎麼個意思?是王爺的吩咐?還是世子爺的吩咐?您給個準話兒,我回去跟我們大人說,等過了這事兒,我們大人自然會拜上誠王爺,給王爺個說法,成不?”
“別介!”羅三有擺了擺手,“我沒那麼大的臉,府裏王爺和世子爺的差事也輪不到我這樣的人去巴結。姚大人怎麼樣也不是你這奴才能說了算的。咱們還是各說各話,各辦各差吧。”
李忠從心裏罵了一句我操你姥姥的王八蛋!卻還得壓著火氣盡量不翻臉。
奈何姓羅的這貨是好話說盡,就是不鬆口,還一疊聲的催戲班子的人趕緊的唱起來,還說捏死這些人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雲雲。
後麵馮友存和姚四喜已經聽小廝說明了前麵的狀況,他們一邊吩咐小廝們拿錢把圍觀的百姓們打發走,一邊叫人告訴後麵的馬車放慢速度。馮友存又親自下了馬往前麵來跟羅三有交涉。
馮友存是有年紀的人,說話也和軟些,又把皇上賜婚和鎮國公府搬出來,羅三有的臉上方有了幾分鬆動。說話也沒那麼硬氣了,卻抱拳衝著馮友存哀求:“老兄你是個明白人,咱們做奴才的隻能聽命辦事兒,今兒我站在這裏怕是個死,但若是走了,回去也是個死。左右是死,我總不能落個背叛主子的名聲……”
“讓開!讓開!”羅三有的話沒說完,便聽見旁邊有人高聲喝道:“順天府辦案!都讓開!”
眾人聞言不敢怠慢,忙急匆匆閃開。戲班子那幾個人不知該退還是該守,但一個個也不敢出聲了,那一身重孝的小花旦也悄悄地躲了起來。她可聽見了,他們當家唱戲擋住的可是有皇上賜婚的定遠將軍未來的夫人,他們不過是微賤小民,哪個也得罪不起。
馮友存和李忠對視一眼,心裏都默默的歎了口氣,這事兒辦的……回去真不知該怎麼跟主子說,這幾輩子的老臉可都掛不住了!
順天府尹不是一個人,除了身後的一幹衙役之外,他的身邊還有個一身絳紫色錦緞騎裝的男人,此人不是別人,乃是衛章的四個鐵杆兒副將之一,名喚趙大風。
趙大風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隻是卻長了一張黝黑的臉膛,五官不怎麼出眾,有一雙刁鑽的小眼睛,別的倒還罷了,偏生他還留了兩撮胡子,縱使身著華衣卻是一副無賴相,一看就不好惹。
眾人都沒開口,趙大風先嚷上了:“這大街上是搭戲台子的地方嗎?一大早晨在這裏號喪!前幾天老子得到情報說有刺客潛入京城,意圖對吾皇不利,你們這些人個個兒可疑!”
順天府尹聽了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咳嗽了兩聲提醒旁邊這位注意措辭。
趙大風才不管呢,他從小就是無賴誰的話都不聽,爹娘都被他氣得半死。也隻有衛章能管得住他。所以順天府尹就是把心肝肺都咳嗽出來他也不理會。
不過今兒倒是例外,看在他家將軍有喜事的份上,給了順天府一個台階下,一揮手,嚷道:“周大人不舒服,染了風寒,今兒我趙大風就替他執行一回公務。來人,把這些擾民的狗東西都給我綁了!”
跟在後麵的衙役之中立刻有人上前動手綁人。
“嘿!嘿!什麼跟什麼啊就綁人?”羅三有立刻蹦出來阻擋。
“你是什麼人,膽敢妨礙順天府的人執行公務?來人,一並綁了!”趙軍門一聲令下,立刻有人上前去綁羅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