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看了一眼唐蕭逸,嘲諷一笑,再也沒有多說。她還得留著力氣給這些幸存一息的人治傷保命呢。
唐蕭逸悄悄地瞪了一眼盧軍醫:今晚不管怎樣先把這裏打掃幹淨再說。
盧軍醫苦著臉,這事兒也怨不得他啊!他就帶著這幾十名軍醫,哪裏顧得過來這麼多?劉善修卻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覺得這位姚禦醫實在是不知人間疾苦,在這裏亂充好人。
姚燕語給最低等三十個生命垂危的兵勇依次施針完畢,就隻剩下一絲力氣站在這裏了。翠微見她良久不動,忙招呼杜三娘子過來把人背了出去,幸好她們這些人不會騎馬,是坐車跟來的。否則姚燕語還不知怎麼回去。
一進到車裏,姚燕語便靠在軟墊上閉上了眼睛。
唐蕭逸緊張的跟了過來,悄聲問翠微:“沒事吧?”
翠微笑了笑,說道:“唐將軍別擔心,我家姑娘是累壞了。”
唐蕭逸點點頭,他對姚燕語用的太乙神針多少也了解一點,知道這種針法療效神速,卻極其的費精神,聽說當初給韓帥療傷都把人給累暈了。就覺得這大半天的光景,給幾十個人治傷沒把人給累暈了簡直是萬幸。否則真不知道回去怎麼跟衛將軍交代呢。
姚燕語回道李義溶府邸後宅,早就有管事婆子上前來迎接服侍。
李義溶的妻妾均在這次戰火中喪生,一場浩劫過去,府裏略有姿色的丫鬟也沒剩下一個,如今李守備的後宅隻有幾個婆子管事,再就有幾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粗使,連個略平頭正臉的丫鬟都沒有。說起來也真是淒涼。
回到房裏,翠微和翠萍忙服侍姚燕語沐浴,把白天穿的官袍裏衣等都拿去清洗,並交代香薷等小丫鬟一定要多多的噴了燒酒,好生熨燙整齊。又另拿了家常的貼身衣裳和蠶絲棉袍來給姚燕語穿,又怕她冷,另拿了一件銀鼠大披風來備用。
衛章一回來就被唐蕭逸給截住了,然後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把姚姑娘今天的事情詳細的彙報了一遍。然後唐蕭逸好心的提醒:“老大,嫂子心情不好,也累的夠嗆。你自己多留個心眼兒哈。”
“嗯,滾吧。”衛將軍素來擺了擺手,轉身進了李義溶的後宅。現如今衛將軍進李守備的後宅跟進自家的後宅一樣,反正李義溶現在孤身一人,也沒什麼家眷在,他便堂而皇之的把他的後宅據為己有了。
衛章進了姚燕語的小院,但見院子裏婢女們來回進出忙碌著,站住了腳。恰好半夏從裏麵出來,見了衛章福了福身:“請將軍安。”
“嗯。”衛章點了點頭,問:“你家姑娘呢?”
“回將軍的話,姑娘在裏麵。”
“下去吧。”衛章擺了擺手,便抬腳往裏走。
半夏不敢離去,忙轉身回去幫衛章打起簾子,回了一聲:“將軍來了。”待衛章進去後方退去。
裏麵姚燕語剛沐浴完恢複了點精神,正懶懶的靠在胡床上任憑翠微給自己擰頭發。聽見衛章進來跟沒聽見一樣,依舊閉目養神,連個眼神都欠奉。
翠微忙起身行禮,衛章卻朝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
“奴婢去給將軍倒茶來。”翠微知道自己姑娘心裏不高興不敢隨意就退出去,但又不能違逆了衛章的意思,隻好變著法的跟姚姑娘告訴了一聲,才福身退了出去。
姚燕語則轉了個身麵向裏,給了衛將軍一個美麗的後背。
衛章看著她半新不舊的豆青色裙袂很是寬大,一路逶迤在胡床跟前的腳踏上,裙角上的蘭花紋飾挑了銀線,繡的十分精致。半濕的黑發蜷在後背,壓在石青色的撒花軟枕上,宛如一筆濃墨帶過。於是走到近前,伸手把這把烏發攏在手中,拿起剛剛翠微丟下的手巾把頭發裹起來輕輕地擰。
姚燕語不說話,衛章也不說話。
兩個人一個躺著裝睡,一個坐著打理濕發。就這麼耗了許久。沒過多一會兒,衛章很詫異的聽見姚姑娘的呼吸漸漸地悠長沉穩,於是忙探身過去看,卻見她竟然真的睡著了。
衛章無奈的笑了笑,把手裏已經被打濕的手巾丟到一旁,伸手把她抱起來送去床上,並拉過棉被給她蓋好。
門外,翠微哪有心思去倒茶,隻是把門口的半夏等小丫頭打發了,自己守在廊簷下半步不敢離開。
偏生長矛聽說他家將軍回來了,便一路尋了來,進了小院見靜悄悄的沒一個閑人,而翠微則穿著石青色暗紋重緞銀鼠坎肩兒抱著雙肩靠著廊柱坐在欄杆上不知在想什麼,便輕著腳步靠了過去。
“翠微姑娘,你怎麼坐在這裏?我家將軍……”長矛猴精的人,這會兒見翠微坐在寒風裏瑟縮著身子,也沒了大主意。
“你這人也太沒規矩了!”翠微不悅的瞪了長矛一眼,啐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你也想進就進?還不出去?”
長矛頓時明白過來,他家將軍這會兒肯定跟夫人說悄悄話呢。於是低低的笑道:“你這丫頭好厲害!今兒跟著夫人出去,怕是累壞了,脾氣才這麼大?”
翠微懶得跟這人廢話,隻輕聲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哎,我說?”長矛靠在翠微旁邊坐下來,低聲笑問:“我聽說你的醫術也很厲害?”
翠微給了長矛一個白眼,不悅的說道:“你說話就說話,隻遠遠地那邊站著去。否則我立刻進去回你家將軍,你信不信?”
“信,我信。”長矛笑嘻嘻的起身,乖乖的站得遠了些,又彎下腰湊過來,低聲說道:“隻是咱們倆離得這麼遠,我說話兒聲音小了你聽不見,大了又驚動了屋裏的人,這可如何是好?”
翠微好笑的啐了一口,罵道:“乖乖的閉上你的嘴吧!小心將軍帶會兒出來抽你。”
長矛一點也不生氣,隻垮了臉,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低聲求道:“哎!好妹妹,你若是真心怕將軍抽我,咱們就去那邊說話兒吧?”
翠微給了他一個白眼,不理他。
長矛又笑眯眯的湊過來:“好妹妹,哥哥我求你了。這幾天我這牙疼的厲害,求你給我瞅瞅,看是針一下呢,還是弄點子藥吃?”
翠微待要怎樣,又怕真的吵到屋裏的人,於是從荷包裏拿了兩粒丸藥丟到長矛的手裏:“今晚一粒明早一粒,去去你的心火就好了。”
長矛接過丸藥來,笑嘻嘻的道謝。
此時屋子的門簾一掀,衛將軍冷著臉從裏麵走了出來,長矛轉身一看他家將軍的臉色,暗叫一聲不好,忙上前去躬身賠笑:“爺,奴才叫人準備了晚飯,正想來問一聲,是不是送到這邊來。”
“送這邊來作甚?”衛章的聲線冷且低,顯然也是怕吵到裏麵的人。
翠微心裏記掛著姚燕語便忍不住往門口掃了一眼,心想這兩人難道鬧矛盾了不成?可她一直守在這裏,連一句高聲都沒聽到呢,這是鬧得哪一出?
衛章低聲說道:“她睡了,你進去吧。”
翠微忙福身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嘖!”長矛則輕聲砸了一聲嘴巴,搖了搖頭。
衛章快步往外走,長矛趕緊的跟上去,行至院門外,衛章方冷聲問:“你今兒都幹什麼去了?”
“回爺的話,奴才今兒跟李守備在一起,幫著他把那些藥品都歸了倉庫。”
“閑的你!”衛將軍生氣的斥責,“李義溶有的是手下,還用得著你去幫忙?”
長矛低了低頭,沒敢說話。心想您又不讓奴才們去軍營,那咱們這二百多口子人總不能在這裏吃白食吧?
不過衛將軍顯然也沒心思跟長矛廢話,直接吩咐:“你現在就帶著人去傷兵營,看看盧桐廣在做什麼,就說我的話,今晚務必把傷兵營打掃幹淨!若是明兒還不能讓你們姚大人滿意,一個個兒自己去領鞭子。”
“是。”長矛大總管一聽領鞭子,臀部不自覺的緊了緊。
第二日早飯時分,衛將軍又親自來看自家未婚妻,此時姚燕語已經梳洗完畢,依然是一身月白色織錦官袍,宛如一輪皎皎明月,清泠明朗,又帶著些冰冷的禁欲味道。
丫鬟們齊聲向衛將軍請安,姚燕語聽見動靜依然不轉身。
衛章滿不在乎的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把心愛的姑娘看了一遍又一遍,忽而笑了:“這身衣服著實不錯。”
“此乃官袍,自然不錯。”姚姑娘淡淡的說道。
衛將軍心情很好,也不用人請,自顧在胡床上坐了下來,說道:“以後叫她們照著這個樣子多做幾身家常的衣袍穿。”
姚姑娘翻了個白眼,懶得跟某人多說一個字,便轉頭吩咐翠微:“催一催早飯。”
翠微忙扭頭看了一眼半夏,半夏匆匆出去,沒多會兒便帶著麥冬和香薷等人抬了一個食盒進來。
早飯是粟米粥,蒸餅和兩樣醃製的小鹹菜。說起來這不是一般的苦。但此地嚴寒,根本沒有菜蔬,就算有也早就在胡人洗劫城池的時候給弄光了。如今這鹹菜都是寧氏給姚燕語帶來的自製的。
衛章見了自然心疼,因問:“不是有牛羊肉麼?”
姚燕語不說話,翠微有些為難的說道:“姑娘習慣吃點清淡的。”
衛章皺眉不語,心裏卻暗暗地盤算著這仗不能耗下去了。想她自幼生長在富貴之家,何曾吃過這種苦頭?兩江總督府過的那是什麼日子?恐怕人家家裏三等的下人吃的也比這個好。
吃過如此簡單的早飯,姚燕語沒有半點怨言便帶著人直接去傷兵營。
這次陪同的不是唐蕭逸,而是換成了衛將軍本人。
衛章自然是不想放過任何時間跟姚燕語呆在一起,但他現在心裏想的更多的是有關戰事的計劃,他需要有思考的時間,而跟在姚燕語身邊,他覺得他能夠安靜的思考。如果去了營地,反而滿腹心思都要想她了。
姚燕語自然還是要按照昨天的順序去看那些病人,但速度卻比昨天快了許多。因為這些人基本已經不需要再施針了,姚燕語基本是看過他們的狀況後叮囑幾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