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帳被掀開,衛章把毯子撤去,鬥篷解開,方把人輕輕地放到床上。又低聲吩咐:“去弄熱水和帕子來。”

香薷忙答應一聲下去,片刻便端著銅盆進來。

衛章親自絞了帕子給夫人擦過臉和手,又把輕手輕腳的給她脫外衣。香薷在一旁看著將軍粗大笨拙的手,心裏暗暗地著急,卻又不敢上前幫忙。

不過幸好衛將軍的大手看上去笨拙,實際上靈活的很。

姚夫人在這個過程中也隻是抬手撥拉了一下衛將軍的大手,然後在外衣脫掉之後,咕噥著轉了個身,把自己卷進錦被中沉沉睡去。

衛章看著她自行抱著被子呼呼大睡的樣子,不由得輕笑。

香薷把姚燕語的衣裳整理到衣架上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家將軍和夫人休息的時候不喜歡屋子裏有人,更不留人值夜。說起來這也是她們這些近身服侍的丫鬟們有福氣,不用在這屋子裏打地鋪睡覺。

又忙碌了幾天,轉眼便到了除夕。

按照大雲朝的規矩,過年是要請祖宗們回家來享受子孫們的香火供奉,跟子孫後代一起過年的。所以到了臘月三十這日,家家戶戶都是拿著香火鞭炮去城外請祖宗的人。

大戶人家前簇後擁,小戶人家也是攜子抱孫,以上告祖宗,咱家後繼有人。

這件事情衛章他們自然也是要遵循的,隻是他們這些人常年在外帶兵打仗,極少能在家裏過年,所以家裏的祖宗一般都是家裏的管家管事們代主子們去請。

就像去年過年的時候衛章和賀唐趙葛四人都在鳳城,而且正是殺的血雨腥風的時候,哪裏顧得上請祖宗過年?

再往前列數,這十來年的從軍生涯,衛章也隻是前年的時候在雲都過年,隻請過一次祖宗。

所以今年輔國大將軍府把這件事情安排的十分隆重。

再者,輔國大將軍府的祠堂也跟別家不同,正堂旁邊還有偏堂。正堂裏供奉的是衛章的列祖列宗。偏堂裏供奉的則是當年隨著衛老將軍征戰沙場的一部分將士們。

之所以這些人會被供奉在衛家祠堂的偏堂裏,自然是有緣故的。

開國之初的這些將士,大多是經過連年戰亂的,所以他們之中有一部分都是遺孤,比如趙大風和葛海的父親就是衛老將軍從逃難的人群裏帶回來的沒爹沒娘的少年。還有一些人跟著老將軍征戰沙場,根本沒來得及娶妻生子就丟了性命,算是絕後。

當然,這些人能夠被衛老將軍記掛的,自然都不是平庸之輩。

但你功勞再大,絕後就是絕後,有的連屍體都沒運回來就在戰場上火化了。有的能夠馬革裹屍,回來也是孤墳一座。

衛老將軍再年老病重之時,時常緬懷這些跟自己一起拚殺過的老兄弟,老部下,覺得親兄弟也不過如此。所以才在自家祠堂旁邊修建了偏堂,每年祭祀祖先的時候,就叫家裏的仆人順便把這些跟自己都有過命交情的老兄弟都叫回來過年。

這事兒曾經被衛氏旁支的叔公叔祖們指責過,但衛老將軍一意孤行,再說他也不是什麼好性子,惹急了就是一頓臭罵甚至一頓棍棒。那些旁支罵不過也打不過,隻得罷休。

後來這座將軍府被衛二鬥占了去時,祠堂裏的偏堂曾經被破壞的不像樣子,後來衛章回來,又叫人重新修了起來。

現如今,別的不說,就唐蕭逸的祖父和父母,葛海和趙大風的父母的靈位都在偏堂裏供奉著。賀熙的祖父和父親的靈位之前也在,後來他自己修建了府邸,便把祖宗的靈位請回了自家。

這日早飯後,衛章便帶著唐蕭逸,葛海,趙大風請祖先回家過年,長矛等十幾個年輕的下人各自挎著一個大竹筐,竹筐裏裝了香火,紙錢,鞭炮等。

去的時候要點著鞭炮去,衛章要去城郊衛氏祖墳請祖先回家。

而唐蕭逸葛海趙大風也要去各自的祖墳去走一趟,唐蕭逸的祖墳上隻有父母的墳墓,祖父是衣冠塚。葛海趙大風則隻有父母的墳墓。說起來,可謂是淒涼無比。

不過趙大風卻一路都很開心,用他的話說,他父親本是孤兒,逃難的路上被老將軍帶回家,養了兩年送去了軍營,打了幾年仗才賺了點銀子回家娶了他娘。現如今他趙大風好歹也是從五品的朝廷命官,父親看見自己該笑得合不攏嘴了。葛海跟趙大風一樣,所以兩個人一路有說有笑的。

唐蕭逸心裏也很是感慨,能有今天,是他從不敢想的。再想想過了年自己就要成家了,成了家也會有孩子。不管嫂夫人給自己定了哪家的姑娘,他唐蕭逸也將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以後再出征打仗,也不怕沒人給自己收屍了。

兄弟們各懷心思的去請祖宗回來過年,姚燕語在馮嬤嬤的輔助下也忙的腳不沾地。

祠堂裏祖先的畫像和靈位雖然早就擦幹淨了,但供奉的茶水果子以及佳肴膳食等都要準備。而且別家準備一份,將軍府得準備三份,除了衛家的祖宗,還有左右偏殿裏部將的祖宗。

姚燕語對這些事情基本不懂,但馮嬤嬤卻是老嬤嬤,知道這些事情半點馬虎不得,有些事情家仆可以代替,但有些事情是必須宗婦去做的。

主子不懂,旁邊人的責任就越發的重大。馮嬤嬤幾乎幾個晚上都沒睡好,才把這日祭祖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羅列清楚,叫老馮和兒子馮善幫忙寫下來,交給夫人看過,然後還要在一旁隨時提醒著。

除夕這日姚燕語寅時就起來了,一直忙到將近午時,衛將軍等人把祖宗請回來供奉完畢,才算是有功夫歇歇腳。一靠在榻上,便覺得一雙腿跟斷了似的。

馮嬤嬤端了一盞參茶遞過來:“夫人,喝杯熱茶吧。”

“哎呦,嬤嬤你別忙活了,快坐那邊去,叫小丫頭來幫著錘錘腿。”姚燕語接過茶來一疊聲的喚人:“香薷?烏梅?快扶嬤嬤去休息一會兒。”

香薷和烏梅兩個忙上前來攙扶馮嬤嬤,馮嬤嬤忙擺手:“可莫要折煞老奴了。”

翠微和翠萍一起上前來,一個坐在腳踏上給姚夫人捏腿,一個站到後麵去給她捶肩。馮嬤嬤被小丫鬟攙著去旁邊的廂房裏喝茶。

一盞參茶剛喝了兩口,便有小丫鬟進來回道:“回夫人,午飯已經齊備了,請夫人示下,擺在何處?”

姚燕語放下茶盞吩咐道:“擺在前院西花廳裏,再叫人去請各位將軍和阮夫人。”

“是。”小丫鬟應聲下去。

翠微忙拿過姚燕語的鞋子來,輕笑道:“夫人,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嗯。”姚燕語蹬上鬆花色繡喜鵲登梅的鞋子,扶著腰慢慢地站起來,歎了口氣:“哎!我這腰啊!”

翠萍悄聲勸道:“等會兒用了午飯夫人好生睡一覺,晚上要守歲,過了子時就得預備進宮了。從宮裏回來,家中族人都來拜年,不光這一夜沒的睡,連明日白天怕是也睡不成呢。”

翠萍立刻掰著手指頭數:“然後初二回娘家,初三定好是去靖海侯府,初四要宴請將軍在兵部的同僚。初五不適合宴請,初六是長公主府的年酒,初七定候府二夫人請夫人和靖海侯夫人吃酒,初八……”

“好啦!”姚燕語聽到這些頭都大了,這一天一天的拍下來,一下子就到了元宵節了吧?這年過的,想想就覺得累。

也正是因為過年的安排太多,將軍府幾個兄弟隻能在除夕這日的中午還能正經湊在一起吃個飯。所以準備的特別豐盛,差不多就抵了年夜飯。

阮氏穿戴整齊裹著長絨鬥篷隨著賀熙一起過來,身後跟著奶媽子抱著繈褓裏的兒子。

賀熙家新鮮出爐的長子這會兒睡得正沉,當時這小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姚燕語想了幾個名字,衛章挑了一個:賀成凱。阮氏又給他取了個小名兒叫吉兒,取吉利吉祥之意。

五個大男人兩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嬰兒,圍坐在一起也算是一大家子。

衛將軍坐在主位上,簡單的說了一句:“一年到頭,兄弟們跟著我拚殺勞碌,辛苦了。二位夫人在家操持家務又擔驚受怕,也很辛苦。我先敬大家三杯。”

賀熙端起酒杯笑道:“兄弟們追隨將軍建功立業,乃是畢生夙願。將軍待我們猶如親生兄弟,甘苦與共,是我們的榮幸,再辛苦也值得。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