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紫宸殿鶴鹿同春的雕花長窗下,皇上靠在石青繡飛龍紋的靠枕上,合著眼睛任由素嬪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粥。一小碗粥不過喝了一半兒,皇上便抬手推開了素嬪的手。
“皇上,再喝一點吧。”林素墨低聲勸道。
皇上搖了搖頭,問:“七弟來了沒有?”
林素墨還沒說什麼,門外的懷恩恰好進來,回道:“回皇上,誠王爺來了,請皇上示下,是即刻覲見呢,還是再等一會兒?”
“傳。”皇上靠在枕上,依然閉著眼睛。
林素墨忙把粥碗小菜等收拾到托盤上,悄悄地端了出去,出門的時候恰好跟誠王爺遇了個對麵,林素墨福身行禮,誠王爺看了一眼粥碗,皺眉道:“皇兄又沒怎麼吃東西?”
林素墨沒敢多說,隻輕輕一點頭,便出去了。
誠王爺行至榻前,躬身給皇上行禮請安,皇上卻抬手拿過旁邊小炕桌上的一份折子,冷笑道:“你看看這個。”
“是。”誠王爺雙手接過折子,打開一看,一臉的尷尬。這是豐紫昀上的一道折子,很簡單,是請皇上給他的老父親賜諡號的。這種時候上這種折子,除了自取其辱之外,便隻有惹怒皇上了。誠王爺從心裏重重的一歎,暗想豐家這回可是真的要被連根拔起了。
“欺人太甚!當朕是傻子?是瞎子?是白癡嗎?!”皇上終於睜開了眼睛,雙眸布滿了血絲,宛如一頭困獸。
“皇兄息怒。”誠王爺趕緊的勸道:“看來豐紫昀還被蒙在鼓裏,所以才會上這樣的折子。皇兄何必為了這樣的小事氣壞了自己的身體。還請皇兄以大局為重啊!”
“大局為重!”皇上氣氛的掀了矮桌上的茶盞,怒吼道:“朕已經退無可退,忍無可忍了!朕倒是要看看離了他朕這把龍椅還坐不坐得穩!”
“皇兄……”
“你不要勸了!”皇上化悲憤為力量,從榻上下來在在殿內來回的踱步,偶爾踩到碎瓷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令人膽寒。
“他不是要諡號麼?好,朕給他。”說著皇上走到了書案前,抓起毛筆,揮毫潑墨,寫下了一個大大的‘佞’字。然後把毛筆‘啪’的一下丟開,怒道:“你去,把這個字給豐家送去,讓他們好好地裝裱懸掛!”
誠王爺心裏那個汗啊!心想這豐紫昀不知哪根筋不對,上了這麼一道自取其辱的折子。
然而皇上在盛怒之下,誠王爺也不敢再勸,再勸的話,皇上說不定真的一道旨意把豐家給抄了。現在從錦麟衛到各部官員都忙著賑災呢,抄豐家的事兒好歹也等過了年再說嘛。
誠王爺捧著皇上親筆書寫的那個‘佞’字出紫宸殿往豐家去,皇上也沒心思再躺著了,而是直接吩咐:“擺駕鳳儀宮。”
鳳儀宮中,皇後病的厲害,貼身宮女子霜死了,掌案大太監富春不見蹤影,各宮妃嬪居然連打發個人來探視都沒有,更別說前來請安了。
四公主這幾日親自侍奉湯藥,心裏窩了一肚子的火氣,但又不能去各宮尋事,隻能忍著。一個不滿意就朝著宮女發火,輕的拉出去掌嘴,重了直接拖下去杖斃,是以一幹宮女太監們全都戰戰兢兢大氣而不敢喘一下。
鳳儀宮後殿寢宮的大門被推開,一陣冷風裹著雪花吹進來,把殿內的紗幔吹的四散飄搖。
有激靈的宮女抬頭看見皇上,趕緊噗通跪倒,口稱萬歲。裏麵坐在床前給皇後喂藥的四公主聽見動靜也忙放下藥碗轉過屏風迎出來,見了皇上立刻紅了眼圈兒,上前跪拜道:“女兒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皇上隻是冷冷的看了四公主一眼,抬腳往裏走。
“母後剛剛還跟女兒說想見父皇呢,可巧父皇就來了。”四公主雖然摸不清皇上為何神色那麼冷,但這般言辭已經成了習慣,從小母後就這樣教導她,讓她在父皇麵前乖巧懂事些。
皇上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四公主,冷聲說道:“你下去吧,這裏沒你的事兒了。”
雲瓊納悶的看著她的父皇,想說什麼,卻又被那冰冷的目光給壓回來,隻得躬身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了。皇上又回頭看了一眼懷恩,冷聲道:“守在這裏,誰也不許靠近一步!”
“是!”懷恩答應著,抱著拂塵轉身立在了皇後寢宮的門口。
宮裏的大小宮女太監全都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寢宮內便隻剩下了床上半死不活的豐皇後和怒火中燒的皇上。
豐皇後看了一眼皇上,淡淡的苦笑了一聲,緩緩說道:“皇上來了,恕臣妾病著,沒辦法起來給皇上磕頭請安了。”
皇上站在鳳榻旁邊,冷冷的盯著皇後看了片刻,方問:“朕有一件事實在弄不明白,所以來向你請教請教。”
皇後自嘲的笑了笑,虛弱的說道:“皇上萬人之上,又是千古聖君,明察秋毫,自然萬事皆明白,何須向臣妾請教。”
“正是因為朕明察秋毫,所以才實在不明白那高黎族的三王子到底有何本事,值得你偷梁換柱把他從天牢裏弄出來?之後又想除掉?”
豐皇後一怔,繼而淡淡一笑:“看來皇上已經撬開了富春那個狗奴才的嘴了。”
“朕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會知道。朕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四公主跪在地上,心裏便不由得一軟,所以才會問你。”皇上說著,轉身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皇上隱忍著極大的怒氣把這話說的風輕雲淡,豐皇後的眼神中掠過一層駭然。他在這個時候提及四公主做什麼?俗話說虎毒不食子,難道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
既然富春被抓住,皇上連高黎王子被偷梁換柱的事情都審出來了,那麼豐家便注定要灰飛煙滅了。
豐皇後的心裏千回百轉,最終也隻是淡然一笑,說道:“皇上千古明君,怎麼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臣妾把那高黎王子弄出來,自然是因為一筆巨大的財富。”
“什麼財富?”皇上皺眉問。
“自然是高黎族的寶藏。”
“哼。”皇上冷冷的瞥了豐皇後以眼,沒說話。
大雲建國初期的傳言,說高黎族雪山之中有一筆巨額寶藏,是前朝皇室留下準備起兵收複河山的費用。也有人說那是前朝某位王爺準備起兵造反的軍費,隻因時機一直不到,造反大計被蹉跎了,藏寶圖落在了高黎人的手裏。
但不管哪種傳言,都引得各路英豪彙聚雪山,經過將近百年的追尋,至今沒有人尋得寶藏。皇上早就把這事兒定位子虛烏有了。
豐皇後卻繼續說下去:“康平跟我說,藏寶圖就在高黎王子的身上,所以托人帶話給我,務必要留他一條性命,他日得了寶藏,願與豐家同分。”
皇上犀利的目光掃過來,冷聲問:“你豐家已經位極人臣,而你貴為皇後,難道會在乎什麼寶藏?你貪圖那些黃白之物,是想給誰當軍費擁兵造反吧?”
豐皇後淡然一笑,說道:“皇上子孫滿堂,臣妾卻沒生一個好兒子。臣妾造的哪門子反呢!”
“你對東倭使者下毒,不就是想挑撥朕跟東倭之間的關係,逼他們出兵,然後再伺機而動嗎?”皇上冷笑道,“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豐宗鄴那個老賊因地震被砸死,你們父女的一盤好計劃被朕給掀了出來!”
豐皇後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皇上的火氣卻再次被激發起來,他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起身走到皇後的榻前,怒聲質問:“朕與你幾十年的夫妻,自問待你不薄。朕在一天,你穩居中宮母儀天下,縱然朕先你一步而去,你也是無人撼動的母後皇太後。你為何要如此待朕?為何?!”
豐皇後哈哈冷笑,笑得眼淚橫流,方吸了一口氣,恨恨的說道:“說什麼幾十年的夫妻情分,當初皇上還未曾登基之時,便早已經防著我們豐家了。那時候,我的琀兒才隻有三歲啊!皇上看著他在我的懷裏慢慢咽氣的時候,夫妻情分在哪裏?!”
二皇子雲琀,皇後嫡子,三歲夭折,死於鴆毒。
“皇上以為事情做得慎密,就永遠不會有蛛絲馬跡嗎?”豐皇後冷冷的笑著,“我始終不知道,親手殺死自己嫡親的孫兒是什麼感覺!更不知道身為父親,看著兒子慘死又為何能無動於衷!”
皇上忽然背過身去,仰著頭看著頭頂上華麗的藻井,許久不語。豐皇後卻再也收不住,幹脆推開被子下了鳳榻,隻穿著一襲單衣走到皇上麵前,連聲責問。
鳳儀宮門口,大太監懷恩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對內殿裏帝後的對話充耳不聞。
許久,皇上才從內殿裏出來,懷恩趕緊的跟了上去。
鳳儀宮寢殿門外,大片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進來,廊簷下墨玉台階上一片雪白。
皇上立在玉階之上,眯起眼睛把鳳儀宮裏的一切掃視一遍,方緩緩開口:“皇後豐氏,出言不遜,忤逆朕躬,不賢不慈,挑撥皇室子孫險禍起蕭牆,如此陰險女子不配母儀天下,自即日起,褫奪封號,貶為庶人,囚禁冷宮,令其靜思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