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後花園,四麵鑲嵌了玻璃的玲瓏閣裏,溫暖入春,酒香四溢。

一張小巧的花梨木雕花方桌上鋪著豆青色竹葉梅花暗紋的緞麵桌布,桌布四邊精致的流蘇隨著旁邊炭爐裏的熱氣輕輕地搖擺,安逸而溫馨。三個穿著輕暖蠶絲棉小襖的女子或坐,或靠,各自閑適,若有所思。

一壺暖酒,四個小菜,兩個知己湊在一起,不為喝酒,不為瑣事,隻為了外邊那一樹樹盛開的梅花。

暖閣外邊,大雪紛飛,萬物都染上了白色,隻見那一株株梅花樹傲然挺立在寒風中,一朵朵盛開的梅花點綴在白茫茫的世界裏,顯得格外嬌豔。花朵跟雪花相互簇擁著,顯得晶瑩剔透;盛開的梅花大大咧咧的向空氣散發著芬芳的氣息;含苞待放的梅花帶著一點嫣紅躲在雪花裏,也正在努力著,向世人綻放出自己最美麗的笑容。

“萬木皆蕭殺,孤枝獨剪裁。燕園飛雪中,淩寒數枝開。風凜香幽靜,雀窺素顏埋。來年臘月裏,再占迎春台。”蘇玉蘅捏著一隻小巧的酒盅,將一首五言詩徐徐吟誦。

韓明燦在那邊早就鋪排開筆墨的書案前提筆沾墨,筆走遊龍,把這首朗朗上口又清豔決絕的小詩寫在了紙上,並連聲讚道:“蘅兒真是越發進益了!”

蘇玉蘅笑嘻嘻的跑到姚燕語身邊,挽著她的胳膊撒嬌:“姐姐,你看韓姐姐又欺負我。”

“誇你呢!哪裏是欺負你。”姚燕語抬手在蘇玉蘅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啊!好疼。”蘇玉蘅誇張的咧嘴。

姚燕語忙笑著坐直了身子,在自己敲的那個地方揉了揉,歎道:“這麼好使的小腦子,可別敲壞了吧?”她的胳膊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但翠微建議還是不要勞累,要細心將養,至少要過了年再給人診脈治病動筆寫字什麼的。

姚燕語也知道骨傷最易留下病根兒,雖然自己配製的藥膏厲害,但身體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反正皇上給了假,她更樂得清閑。

至於衛章,他更樂得看著他的夫人清閑,用姚燕語的話說:你恨不得把我當豬養。衛將軍當時隻笑著把她抱去床上並說一句這輩子最精彩的情話:就算你是豬,也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小豬。

韓明燦轉身看著那邊兩個湊到一起說笑,便催促姚燕語:“燕語快點,到你了。”

“你們太為難我了!”姚燕語窩在榻上耍無賴,“詩詞歌賦,我也就懂個歌,還是隻會聽。現在你們要跟我比賦詩,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嗎?就算我勉強胡謅一首,也是給你們墊底的。幹脆我認輸不就得了。”

蘇玉蘅不依:“哪有你這樣的!總不能回回都這樣。今兒姐姐好歹也要來一首,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總是交白卷可是要重罰的。”

“寒梅綻孤枝,回雪連天碧。墨雲壓夜深,朔風吹晨寂。殷殷忘年情,渺渺千萬裏。冷香寂寥處,英魂誰慰藉。”姚燕語靠在暖榻上,看著玲瓏閣雕梁畫棟的精致屋頂,吟到最後,竟是潸然淚下。

韓明燦聽得心裏也不由得泛酸,知道姚燕語對張蒼北的死一直心懷芥蒂,但苦於沒有線索,至今張老院令仍然被斷為死於天災,棺槨停放在國醫館後堂偏院,隻等來年春暖,姚燕語好奉旨送老爺子回楚州安葬。

“都是我不好,惹姐姐傷心了。”蘇玉蘅趕緊的拿了帕子給姚燕語拭淚,自己也毀的要死。

姚燕語擦了眼淚苦笑道:“不怪你,是我壞了興致。”

韓明燦把姚燕語的詩寫了下來,然後吩咐丫鬟:“去外邊梅樹下擺一副香案,”

丫鬟雖然不知她有何意,但依然照做了。

韓明燦命人拿了鬥篷來給三個人披上,叫著姚燕語和蘇玉蘅出了玲瓏閣,至香案跟前跪下。然後輕聲一歎,仰頭看著滿天飛雪,說道:“今天我們借著這雪和梅花,來祭奠一下張老院令。把燕語的這首詩焚給他,以慰藉他的在天之靈吧。”

“是,很該如此。”蘇玉蘅也忙雙手合十,“我們婦道人家不好去國醫館祭奠,就隻好在此給老院令磕個頭了。他是姚姐姐的恩師,便是我們三人的長輩。”

姚燕語跪在韓明燦的旁邊,心裏一陣陣酸楚,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因為國難,又忙著查抄豐家,自上到下,滿朝文武甚至沒有誰能來國醫館祭拜一下老頭子的。可見這人情薄如紙,世態炎涼甚啊!

這邊姐妹三個人對著漫天飛雪和一樹梅花磕了三個頭,看著韓明燦把姚燕語的那首詩與雪地裏焚化,那黑色的紙灰如墨色的蝶,被寒風吹起追著雪花飛向天際不見了蹤影之後,才又磕了個頭,被各自的丫鬟扶了起來。

而同是今日,原來巍峨顯赫的豐宰相府門前白幡兒飛揚,紙錢如雪片般上下飛舞。

今天是豐宗鄴夫婦雙雙出殯的日子。

雖然豐紫昀豐紫晝都被囚禁於刑部大牢,但豐宗鄴夫婦的喪事不能不辦。靈溪郡主求了燕王,燕王求了皇上,皇上因為衛章從樸坼的屍體上真的拓下了一張藏寶圖而心情好轉,才準許豐家那些沒受牽連的旁係末枝子孫們出來大殿豐宗鄴夫婦的葬禮。

喪禮所需的費用自然是靈溪郡主出,那些旁係子孫們往上數三代都是庶出的身份,到了他們這一代也就勉強跟豐家混個同宗,而且都是些不長進的。肯長進的被豐宗鄴提拔,如今都在大獄裏呢。

這些人平日裏不受、待見,連個好差事也謀不到,各自散落在角落裏混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撈錢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靈溪郡主拿出自己的妝奩來典當了五千兩銀子,總支給了一個叫豐紫顯的宗族子弟,這人四十來歲,平日裏精於鑽營,隻是卻不走正道,父輩留下來的家業被他敗光了,每日裏隻靠著跟人家拉拉纖兒,說和說和官司賺點嚼用。如今有了這麼好的差事,豈肯輕易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