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帶著姚延恩父子祭拜完了張老院令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這番情景,雲瑤抱著雙臂站在江邊的棧道上望著浩淼的江麵吹江風,她的身後跪著江寧城一幹大小官員。

這是怎麼了?姚燕語不解的看向站在雲瑤身後的錦麟衛夜闌。夜闌也隻是稍微低了低頭。

“郡主?怎麼不去岸上喝茶休息?”姚燕語走近了雲瑤,低聲問。

雲瑤瞥了一眼身後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員,冷笑道:“我聞不慣這一片腐朽的味道,倒不如江上有風吹著,空氣清淨。”

姚燕語心裏那個汗啊,看看那位胖的跟彌勒佛一樣的江寧知府於洪烈腦門子上的汗,再看看雲瑤郡主一臉的鄙夷不屑,隻得笑道:“既然聞不慣這腐朽的氣息,不如讓他們都散了吧。”

雲瑤沒說話,姚燕語便朝著那江寧知府抬了抬手,說道:“老大人和諸位大人請起,郡主跟我雖然是奉皇命去湖州,但卻跟江寧這邊的政事無關,大人等一片好心在此相候,一番心意我與君主心領了。大家見也見到了,就請各自回去忙吧。”

“這……下官等還想盡一盡地主之誼。”於洪烈曾經是姚遠之的手下,當初姚燕語跟衛章訂婚的宴席他自然也是參加了的,況且姚延恩現在還在江寧任職,總算是有些臉麵的。

姚燕語忙道:“大人自然是一片好意,隻是這般叨擾地方官員讓我等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再說江寧也是我的家,對郡主一盡地主之誼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這?”江寧知府又看姚延恩。

姚延恩忙拱手道:“大人的一番心意,輔國夫人必會記在心上的。下官也銘感五內。”

“既然姚大人也這樣說,那老夫就依了吧。另有一些土特產,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無非吃吃喝喝的,還請郡主和夫人不要拒絕。帶在船上總比別處采買的要好些。”

姚燕語覺得這個如果再拒絕的話,真的就把江寧知府的臉踩在泥裏去了,於是微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大人美意。”

江寧知府一聽這話,臉上立刻笑開:“夫人客氣了!夫人難得回一次娘家,總要嚐嚐咱們家鄉的土特。”說著,便急匆匆的轉身,剛要發話,一揮手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個趔趄之後,‘啪’的一下摔倒在了棧道上。

“喲!這是怎麼了?”姚延恩大驚,忙吩咐左右:“快把大人扶起來!”

“慢著。”姚燕語忙阻止旁人動這位忽然昏厥過去的江寧知府,然後上前兩步蹲下身去,伸手扣住了他的脈搏。片刻後,姚燕語轉頭吩咐香薷:“拿我的銀針來。”

香薷不敢怠慢,忙轉回船艙去取了姚燕語的針包來,取了一根細長的銀針遞過去。姚燕語抬手在江寧知府的太陽穴刺了下去,一邊輕輕地撚著針一邊往裏刺。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江寧知府悠悠醒轉,卻像是做了個夢一樣,傻傻的問:“我這是怎麼了?”

姚燕語收了銀針,無奈的說道:“大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近幾日又操勞了。再加上剛才跪的太久,頭顱裏供血不足,猛然轉身便有些頭暈,然後又不慎摔倒……這其實是很危險的,搞不好就是中風偏癱,甚至喪了性命。”

其實她還有些話沒好意思明說,就是這胖老頭先是被雲瑤郡主嚇得不輕,後又聽說自己收了他的心意又大為放心,這一怕一喜之間,那心率自然不穩,血壓高升,然後轉身之間頭暈摔倒也是正常。

“如此說來,是夫人救了下官一命!”江寧知府說著,立刻又給姚燕語跪下磕頭,“下官謝夫人救命之恩。”

“罷了,你這幾日勞累,怕也是因為我等要在此處停留的緣故。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隻是大人以後要戒酒了。你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積成的,以後不但要戒酒,再飲食清淡些吧。”

姚燕語說著,又吩咐香薷:“把我們帶的清心丸給大人十粒。”

江寧知府又忙躬身道謝,並雙手接過香薷遞過來的一支用軟木塞堵著瓶口的精致玻璃瓶。

姚燕語輕笑道:“大人且不好過於操勞,就請回去歇息吧。”

“下官真是失禮了!隻是下官準備的一點心意,還請夫人收下。”

姚燕語點頭,表示可以。江寧知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屬官。那屬官忙吩咐下人把那一筐一筐土特產抬了過來。夜闌皺了皺眉頭,還是在姚燕語的示意下帶著那些人把東西放去了船上。

江寧知府也沒再那麼多廢話,見東西都放好了,再次跟姚燕語道謝,又說了些歉意的話便帶著一眾屬官拱手告辭了,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姚延恩:“有什麼需要盡管叫人去我那裏取。”

姚延恩對這位長官自然恭讓有禮,姚燕語也不願讓兄長得罪人,便請姚延恩替自己把知府及眾位大人送出碼頭。

一番紛亂之後,姚延恩帶著姚燕語和雲瑤在碼頭上一家名曰‘鴻宴樓’的酒樓落座。當然,這家酒樓前三天就被姚延恩被包下來了,從老板到廚子到端茶送水的夥計全都仔細的盤查過,絕無遺漏。

樓上最大的雅間裏布置的清雅不俗,雲瑤,姚燕語,姚延恩並夫人江氏各自麵前一張長條幾案,菜肴也不複雜,卻撿著江寧城最有名的菜色上來,四個冷盤,兩葷兩素,外加一個蓴菜鱸魚羹。

若說這姚延恩做事就是滴水不漏,他知道雲瑤郡主要來,便讓姚延意把這位郡主的飲食偏好全都打聽清楚了記在心裏,又經過反複挑選,敲定了今天的菜色。

這不動聲色的一頓家常便飯讓雲瑤吃的舒舒服服。連剛剛看見江寧知府的一肚子火氣也散盡了。

飯後,香薷等幾個丫鬟奉上香茶,姚延恩找了個借口下樓去了。江氏便在旁邊陪坐並料理茶水。不多時,又有丫鬟進來說大爺找奶奶有點事兒,江氏便起身歉然告退。

屋子裏隻剩下了雲瑤和姚燕語兩個人。姚燕語方輕笑道:“郡主怎麼那麼瞧不上於老頭?”於老頭是指的江寧知府於洪烈。

“哼,這種老朽不過是國之蠹蟲,他們除了鑽營取巧之外,便是驕奢淫縱,你們顧著麵子,我卻懶得理他。”

“不至於吧?”姚燕語心想若真的那樣,怎麼沒有禦史彈劾他?

“不至於?”雲瑤冷笑:“他昨天晚上吃的那頓飯足足花費了一百二十兩銀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有兩個豆蔻年華的女娃替他暖被窩,另有兩個秦淮名妓陪了他一夜。你說他連日操勞……”雲瑤說著,冷笑一聲,“他還真是操勞的緊呢!”

姚燕語的臉頓時綠了。一邊想著這於洪烈真是好死不死的撞到了錦麟衛的手裏,又想錦麟衛的人有毛病麼?雲瑤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呢,怎麼啥都跟她彙報?

雲瑤見姚燕語不說話,又冷笑道:“那些禦史們之所以不彈劾他,還不是因為他曾經是你父親的手下,而且自從你父親調入京城,江南總督空缺之後,那些京官們每年從於洪烈的手裏拿到一筆極為可觀的孝敬,數額在五千兩之二十萬兩不等。那些人拿人錢財,自然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姚燕語直接驚呆了。半晌方問:“你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為什麼不跟王爺說?讓王爺請了聖旨抄了這些狗官!”

“抄誰?十官九貪,剩下那一個不是不貪,而是家境富足,不需要貪汙,做官隻是為了博得個千古美名而已。”雲瑤淡淡的說完,扭頭看向窗外。

還有一個理由她沒說,這兩年朝中多事,先是大皇子,然後是康平公主跟高黎人樸坼糾纏在一起,之後又是豐皇後,豐家,還有大地震……接二連三的事情把皇上都快壓垮了。誠王府又怎麼會把這些事情捅到皇上麵前去給皇上添堵?

窗外雲天河和清江交彙處,遠看青山如黛,近處春暖花開,江麵碧波浩淼,一望無窮,江邊綠柳依依,蘆葦蕩漾。

那一排排一隊隊鐵血兒郎守護著兩艘豪華大船停在碼頭上,錦麟衛專用的明黃色繡麒麟旗幟迎風飛舞,颯颯作響,端的是一片壯麗景象。

姚燕語看著這美麗山河,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知道雲瑤肯定不會說謊,她這樣的人是從不屑於說謊的。想當年自己不過是隱瞞了會醫術一事便被她再三鄙視,在她看來,坦誠是做人最基本的情操。

可也正因為她此時的坦誠,倒是讓姚燕語不得不為之沉思。她字字句句都暗指自己的父親,除了不屑和指責外,是不是還有提醒?不管怎麼樣,不能讓這些人打著父親的旗號再如此下去了。否則父親一世清名非毀在這些人的手裏。

至晚間,姚燕語和雲瑤還是回船上去睡。原本姚燕語想邀請雲瑤跟自己回一趟家的,但雲瑤不去,姚燕語也隻好作罷。倒是姚延恩的夫人江氏又專程來船上給二人送來了精致的晚飯,並帶了一些茶葉,果點,以及各種新鮮的蔬菜。

雲瑤不喜歡應酬,隻躲去了自己的臥房看書睡覺,姚燕語知道於洪烈的事情連哥哥也沒法說,就更不會跟江氏透漏一點。也隻在飯後同江氏說了會子家常的閑話兒便也借口明日還要趕路,勸著江氏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