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看著跪在腳邊的封岫雲,心裏翻雲覆雨,臉上卻依然平淡無波。

對於這個人她原本沒有什麼印象,隻記得她是一個木訥的庶女,不擅言笑,沒有主意,一切都隻聽憑家族的安排。後來是因為聽姚鳳歌說她背地裏造謠中傷自己,才對她有了點印象。不過她素來沒有把事情弄到自己麵前來,姚燕語也懶得理她,覺得這不過是見不得人的小手段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看著她這樣跪在自己身邊,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反而對她刮目相看了。

封岫雲和蘇瑾雲都跪在地上求姚燕語,孫氏便在一旁勸道:“夫人,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若是能救,就請您看在蘇姚兩家的長輩的份上,救救夫人吧。”

姚燕語歎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應該很清楚。對於夫人的病,我肯定會盡量醫治。但卻不能保證一定能治好——總之,我盡最大的努力吧。”

她這一句‘盡最大的努力’在眾人看來,又生出各種不一樣的希望來。

蘇瑾雲忙磕頭言謝,自然是萬分感激。封岫雲也磕頭言謝,心裏卻多了幾分慶幸。姚鳳歌看了旁邊的孫氏一眼,心裏冷冷一笑之後轉頭問姚燕語:“妹妹現在是否就給夫人醫治呢?”

姚燕語點了點頭,吩咐香薷:“拿我的銀針來。”

香薷忙打開針包遞上去,姚燕語選了最短的一根尖細銀針。

少府穴,是手少陰心經的穴位之一,位於手掌麵,第4、5掌骨之間,平日按壓此穴,可排心毒。

姚燕語一手撚銀針,先取少府穴,以太乙神針之泄的針法旋轉著刺下去。刺下去須臾之後便放手,留著銀針在手心。

太衝穴,位置在足背第一、二蹠骨結合部之前的凹陷中。平日按壓此穴,可排除肝毒。姚燕語同樣以太乙神針刺此穴,須臾之後留針,放手。

然後,接下來分別是:商丘穴,位置在內踝前下方的凹陷中,按壓,針刺可排除脾毒;合穀穴,位置在手背上,第1、2掌骨間,當第2掌骨橈側的中點處,按壓或針刺此穴道可排肺毒;湧泉穴,是人體最低的穴位,經常按揉它,排毒效果明顯。按壓針刺此穴道,可排除腎髒毒素。

這一通針灸下來不過半個時辰,封氏整個人便跟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不但大汗淋漓,而且還流了很多眼淚,銀針一根根取出之後,陳興媳婦和兩個婆子便把她扶進了屏風之後通泄一陣。出來時人雖然依舊有氣無力,但嘴唇的顏色不再泛紫,臉色也不再是那種死人般的灰白。

孫氏見狀,遲遲疑疑的問:“這病人經得起這般折騰嗎?”

姚鳳歌冷笑道:“難道二嫂子不相信我妹妹的醫術?”

“這倒不是。”孫氏訕笑兩聲,歎道:“誰不知道咱們姚妹妹的醫術在大雲朝絕無僅有。隻是我看大嫂子本來身體就弱得很,又出了這許多汗,還……這個樣子,就算是常人也像是剝一層皮啊。”

姚燕語淡淡的瞥了孫氏一眼,說道:“放心,剝一層皮也比沒了命強。”

孫氏笑了笑,說道:“這話說的是。”

丫鬟婆子把封氏扶到床上,姚燕語又給她診脈,然後跟姚鳳歌說道:“今天隻能這樣了。我開一副方子,姐姐安排妥當的人照方拿藥,煎了給夫人服下去。我隔日再來。”

姚鳳歌忙道:“先請妹妹去廳裏奉茶。剛才侯爺叫人傳話來,說要當麵向妹妹致謝。”

姚燕語轉身出了臥室,臨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蘇瑾雲和封岫雲。二人自然對姚燕語千恩萬謝,姚燕語也隻是笑了笑,說道:“不用謝,親戚之間,原本就應該互相幫助的。”

從封氏的臥房裏出來,姚鳳歌陪著姚燕語在旁邊的花廳裏落座。孫氏借口照應封夫人留在了臥房裏,丫鬟們奉茶之後都退了下去,花廳裏也隻有姚氏姐妹二人。

姚鳳歌方低聲問:“妹妹,依你看怎樣?”

姚燕語笑著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沉吟半晌又道:“或許可以保住一命。”

“真的?”姚鳳歌的眼睛裏立刻燃起了希望。

姚燕語剛要說什麼,便聽門口的丫鬟回了一句:“侯爺來了。”於是隻好先站起身來。

雖然姚燕語乃是女客,蘇玉平身為男子不好相見,但蘇姚兩府乃是姻親,姚燕語也曾在定候府住過,如今有姚鳳歌在定候府執掌家事,姚燕語又是為了侯夫人的病而來的,況且她身為國醫館的院判,本來就不能以尋常女子而論。所以蘇玉平過來見她,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蘇侯爺穿著一身淺灰色福字閃銀的家常袍子進來,見了姚燕語便拱手道:“拙荊之事,有勞夫人了。”

姚燕語忙福身還禮:“侯爺客氣了。本來應該早些來探視的,隻因宮裏的事情多,才耽擱了這些日子。說起來,倒是失禮在先了。”

“這話可不敢當,夫人肩上擔著萬歲爺的安康,責任重大,責任重大啊!”蘇玉平說著,請姚燕語落坐之後又問姚鳳歌:“岫雲怎麼沒過來?”

姚鳳歌忙道:“她在大嫂子房裏服侍呢,那邊也離不開人。”

蘇玉平又歉然的跟姚燕語說道:“現在家裏著實不成個體統,還請夫人見諒。”

姚燕語忙道:“等夫人的病好了,一切自然會好起來。”

蘇玉平一怔,繼而又苦笑著歎了口氣,又朝著姚燕語拱手:“正想請教夫人,還請夫人給我一句準話兒,拙荊這病可還有希望?”

姚燕語沒急著開口,隻轉頭看向姚鳳歌。姚鳳歌便擺擺手,讓屋子裏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方道:“妹妹有話隻管說,侯爺也不是那麼沒擔當的人。”

“哎!”姚燕語便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夫人根本不是病,而是遭人陷害中了一種慢性毒藥,如今時日已久,這毒已經侵入了腑髒之中,我也不能一次治好,隻能慢慢來了。”

此言一出,蘇玉平是大驚失色。

而姚燕語說到這裏便想起當初姚鳳歌重病不治,而自己則差點被嫁給蘇玉祥為繼室的事情,一時間不免生氣,便冷笑道:“我說句多餘的話,還請侯爺不要見怪。”

蘇玉平忙道:“夫人請講。”

“我怎麼覺得在貴府之中好像有製毒高手在啊!動不動就給人下毒,想弄死誰不過是轉念之間的事情。想想真是可怕!”姚燕語難得的一次快言快語,蘇玉平聽了之後便愣在那裏,半天沒說話。

姚鳳歌這會兒也想到了自己的遭遇,雖然她的事情跟封氏的事情好像不是一回事兒,但府中有人暗中下毒,能讓一個人慢慢地得病,並騙得過太醫院裏幾個有名的太醫,不得不說這手段很是高超。若是不把此人揪出來,以後這定北候府哪裏還能安生?還不一定哪天又被人家一不高興給毒死呢!

死氣憋悶的沉默之後,便是可怕的爆發。

“查!”蘇玉平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這事兒必須徹查!否則這侯府之中,難有清淨!”

姚燕語看了姚鳳歌一眼,沒再多說。她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有些逾越了,至於接下來這定北侯府會發生什麼事情,府中各人的命運如何,就要看蘇玉平和姚鳳歌二人的手段了。

當時,姚燕語起身告辭,隔日,果然又按時來給封夫人診治,隻是這次她不再親手施針,而是讓翠萍出手。雖然翠萍沒有深厚的內息,但與針法的造詣也不低了,由她來施針,效果雖然不及姚燕語,但隻需多來幾次,同樣可以救人。況且封氏的身體狀況以及定北侯府現在的情形也隻能徐徐圖之,所謂欲速則不達,著急也沒用。

暮色沉沉,天空不知不覺間彙聚了濃重的雲彩,遮住了原本絢爛的晚霞。風驟起,夾雜著塵土和水的腥味,頗有幾分山雨欲來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