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萬萬也難以料到,當新娘子到胡同口下轎時,突然從對麵人群中又闖出十餘個討飯花兒,都是三十幾歲,結結實實,一個個頭戴孝布,身穿麻衣,手持招魂幡,齊刷刷地跪在轎前,號啕大哭,聲音嘶啞,破喉爛嗓,爹呀娘呀,妻的兒的,哭得驚天動地,真如喪了考妣一樣。
事情來得突然,轎夫一見這些漢子孝子,擱下轎子就呆了。響器班一向還沒遇見過“紅白相撞”,一人止吹,全班就亂了調兒,稀稀拉拉,此起彼伏,慢慢兩班響器都止了吹打。街麵上除了十幾架嗓門的狂哭,就再也沒有別的動靜。丁點兒也不悲哀,卻十分熱鬧,圍觀的市民一下把花轎晾到一邊,朝著孝子圍過來。
新娘子下轎後,原本還有很多程序,可這會兒喜喪相遇,為了躲避,也顧不了許多,一出轎門,攙扶拉上就跑,慌不迭兒,嘴裏叫著:“躲邪!躲邪!躲邪!”
新娘子知道自己出嫁遇上了白喪,一過程家門樓,起先還是哀哀地壓著嗓子哭,和新郎拜天拜地時,聽那門外孝子仍在嚎吼,越發覺得晦氣,便索性哭出音來。娶妻嫁女,本來一樁喜事,沒想到鬧出一片哭聲。掌櫃急了,叫道:“我哪兒做了孽事啊!”抱頭蹲在上房不動了。
總管急了,親帶幾個知客出外攙孝相勸,不僅勸不動彈,那十幾條漢子孝子反把臉轉向豆芽胡同裏的程家門樓,哭得更加厲害。沒辦法,隻好回去減了婚娶的繁事,匆匆把新娘送進洞房。找到主人問:
“掌櫃的,你得罪下了誰?”
掌櫃說:“我得罪過誰?”
“那是幾個惡作的叫花兒,像要叫你破財的。”
“豁上吧,每人給一千製錢去……”
一個知客送出去十幾貫,一會兒又原封不動把錢拿回來。
“狗日的不要……就死哭,勸不動。”
這時候,一個常做知客的出來說:“這怕要由掌櫃親自出麵請魯耀先生調停哩。”
程掌櫃聽了,怔怔,坐在羅圈椅上木著臉,連吸十幾袋水煙,讓總管帶著二十貫製錢出去了。
不一會兒,魯耀來了,背著叉褡,後邊跟著掌櫃和總管。他到眾孝子麵前,從叉褡裏取出錢來,朝每個孝子麵前扔了一貫,說:“都他媽別哭了,程家總管有事,我接總管了,你們都是知客,快都進屋洗罷臉,端菜上桌,賓客都在等著呢。”
果然,十幾條漢子,從頭上扯下孝布,擦把臉,把孝布和麻衣往一堆兒卷了,笑嘻嘻跟著魯耀進了豆芽胡同。
今日東京相國寺中藏的《相國寺竹枝詞三十首》中有詩雲:
上通撫道下通猴,
屁股常年一片油。
三十六行相國寺,
無人不拜魯杠頭。
這詩是我死後作的。記得在世時,並沒有文人這般抬舉我魯耀。人的作為能入詩,能留後人,可想活著也算得有作有為了,不然誰肯枉費筆墨呢。自從在程掌櫃家做了總管,我就不做知客了。城內的數百條街道胡同,沒有誰家不知道“紅白總管”魯耀的。馬道街、相國寺、龍亭、鐵塔、禹王台、硯慶觀……無論到東京的哪個地方,人們都熟識我,見麵不是稱我“魯總管”,就是叫我“魯先生”。做了總管,成了人物,就有了財存。有了財存,我就在現省府前街買了房子宅院,開了“明記杠局”,成為魯杠頭。從那時候起,我在東京就有了自己的營寨,開始了我魯杠頭輝輝煌煌的一輩子。
可事情萬萬也難以料到,當新娘子到胡同口下轎時,突然從對麵人群中又闖出十餘個討飯花兒,都是三十幾歲,結結實實,一個個頭戴孝布,身穿麻衣,手持招魂幡,齊刷刷地跪在轎前,號啕大哭,聲音嘶啞,破喉爛嗓,爹呀娘呀,妻的兒的,哭得驚天動地,真如喪了考妣一樣。
事情來得突然,轎夫一見這些漢子孝子,擱下轎子就呆了。響器班一向還沒遇見過“紅白相撞”,一人止吹,全班就亂了調兒,稀稀拉拉,此起彼伏,慢慢兩班響器都止了吹打。街麵上除了十幾架嗓門的狂哭,就再也沒有別的動靜。丁點兒也不悲哀,卻十分熱鬧,圍觀的市民一下把花轎晾到一邊,朝著孝子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