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深處的行走(1 / 2)


時間無法沿時間之河溯流而上。我無法回到過去的時光。起初,我單純地以為是時間的錯位,倒置了時空,想象著這是一場夢,夢中的驚恐與荒誕隻是經曆的一些場景。等夢醒來,就會回到現實。現實畢竟能尋到一份安寧、陽光和鮮花的綻放,像我那個鮮花盛開的村莊,盡可以聽到一片鳥語花香。可是,當夢醒來,醒後的一切卻是黑暗密布,迷惘籠罩,時光的對岸已遙遠得消失了。我被時光之船綁架到了這樣一座死角之島。未等揭下蒙布,時光之船便以一個閃電式回旋,撤退得無影無蹤。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麵對那些黑色的恐怖、絕望的荒涼。黑暗裏,我無數次伸出手,想抓住救命的稻草,然而,即使一段枯枝都難以捕捉。這是一座沒有生命的島。來到這裏,麵臨的隻有被時間這把刀慢慢吞噬。起初,時間是一個振臂一呼萬人響應的國王,當無數軍隊跟隨征戰沙場,時間是那麼得心應手自得其樂。而當敵人大軍壓境,士兵丟盔棄甲四處奔逃時,時間的國王暴怒而謾罵,它實在接受不了這種驚嚇和刺激,一改溫善的麵孔而翻臉成一個陌生的刺客。可是,當所有的士兵落荒而逃,隻剩下國王孤零零一人時,時間的麵孔由恐懼而變得悲哀和無助。我就是那個驚嚇而暴怒、最後再也聽不到哀號的奄奄一息的國王。我是時間的國王,我在時間中淪落為求生的乞丐。為了活下去,我開始在黑暗中尋找,尋找那座鮮花盛開的村莊,我童年的朋朋珍珍。

閉上眼睛,就能憶想20世紀那片爛漫的草坡,草坡上朋朋珍珍的身影,我用那些幼兒的稚聲來驅趕身邊冷颼颼的風,在心中燃起一支燭火取暖。童聲剛剛咿呀響起,濃雲卻像山一樣壓過來。天幕四垂,萬物悲摧,黑暗圍籠。時間被一把大鎖卡住了咽喉。


行走在時間的荒島上,一切抗爭都無濟於事。與命運的搏擊,顯得多麼勢單力薄。一個鮮活的生命,於自然深處,麵對風雨,已無縛雞之力。生命的來與去,隻能聽憑時間擺布。命運,像一個砥礪完美的魔術師,手中的魔棒操縱得如此變幻莫測,天衣無縫,以至於明知是在過愚人節,命運之神卻篤願被其蒙蔽而驚喜開懷。但是,繁華的背後,終有覺醒的聲音。生靈在思考。那是失去熱情和淚水之後的思考。

悲哀,無望,號啕,這些目光的形態,已跟隨時間之王遠征。荒島之上,苟延著一隻進化的動物。溫暖與寒冷,白天與黑夜,歡樂與痛苦,漸失對比的敏感。即將麵臨的,或是枯枝的消失。對於一個站立、端坐、行走、躺臥已無界限的動物,任何姿勢都不會起到有助於生還的意義。命運繩索被當成橡皮筋一樣地遊刃有餘、輕描淡寫。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放棄抗爭的勇氣,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破釜沉舟決一死戰的意誌。一夜白了頭的人,還懼怕死亡嗎?一個被挾持的生命,流落成荒島的土著野人,隨時準備與荒島一同趕赴沉於丘陵或穀底的命運。

但是,心有不甘的時間之王,卻突然殺將回來,從遠征之地風塵仆仆,一路披荊斬棘,殺聲震天,一劍刺破天幕之湖,引來天上之水灌其鐵樹開花、枯木發芽。一夜間,太陽在黑夜劈開一道雲縫。一絲光線,是射入荒島的劍光。我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一隻伏地的手從石岩下拖出,“啊啊”地向雲縫打著啞語。我已失去語言,失去淚水,但,“啊啊”的手勢,是羽毛生出的思想文字。硌嘭硌嘭的骨頭,是我固體的淚。它們在一點一點蹦落出來,灑在荒島的背上,向著雲縫的光,像鐵粒,“叮當叮當”地招手。我固體的淚,在招手,朝著時間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