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複社這棵大樹,不但根基牢靠,還喜歡開枝散葉。雖然成員裏的寒門子弟,大多入不了核心組織,但隻要你老實聽話,科舉自然有人關照,還能免費給你出書,幫你考試的時候“刷”夠聲望。升官發財的每一步,攀攀關係就能找人給你關照。就連慈善活動,他們也辦得熱鬧。經常拉來“金主”鬧募捐,專業收買人心好多年。隻要跟這團體沾點邊,單行善積德的功勞,就管保名聲刷刷漲。
總的說來,讀書人入了複社,那就學習有人教,考試有人保,聲望有人捧,用錢有人送。外加觥籌交錯宴會不斷,名利場上五彩繽紛,喝酒混事都保證漲名望,輕輕鬆鬆就落個風流名士雅號。如此組織,堪稱天下讀書人的幸福樂園。
但也正應了一句老話: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複社這樣強大的投入,目標也隻有一件事:收炮灰。
因為複社的主營業務,既不是文學更不是宗教,卻是實打實的政治。誠如其出名的雅號“小東林”,要的就是政治戰鬥?力。
但真正的問題也就在這,這群出身豪門富貴,心比天高的青年士子們,看世界總覺得輕鬆,滿以為天下盡在自己手。看那個正在艱難困苦中奮鬥的大明王朝,更像是洪水猛獸。在這群高貴憤怒的青年眼裏,皇帝就是是非不分的昏君,掌權的大臣全是庸碌不堪的廢物。想要振興大明,就要聽我們招呼。
這群青年精英們最懷念的歲月,自然是天啟皇帝剛登基時,老前輩東林黨們把持朝廷的日子,也就是史書上津津樂道的“眾正盈朝”。雖然關於這段記憶,天啟皇帝自家詔書裏很委屈地抱怨,說一群道德君子啥正事不幹,國家朝政都水深火熱了,還隻知道自己互掐。但在張溥、張彩、侯方域、方以智、冒襄之流眼中,那就是值得自己用生命去奮鬥的光輝歲月。所以哪怕老東林被滅,這些東林二代與“土豪”二代們,仍然一拍即合,從此以改變世界、改變未來的自信,組成這個新團體,並為此不計血本地奉獻。
後世學者一直在爭論,說這複社的政治宗旨到底是啥,因為就其核心人物們的表現來看,各種言論都五花八門,而且好多還自相矛盾,根本就沒啥統一主張。其實他們的追求始終沒變,就是同氣連枝,攫取權力。
所以所謂的科舉研究,其實就是官場盤根錯節的黑箱操作;所謂的雅集詩會,就是拉小團體的手段;而所謂的千人大會,就更是聲勢陣仗,專注為造勢長聲望。一群精英吃著、玩著、鬧著、嫖著,屁股對著的,始終是政治的方向。
而在這整個過程裏,他們從頭到尾始終在幹的,也隻有一件事:罵祖國,也就是罵大明王朝。
具體說來,就是自從有了複社後,大明王朝幹點啥,就全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不但私下裏罵,更要抓住一切公開場合,偉大光明正確地罵,比如詩會雅集,本來是做樂的場所,就變成了大明王朝的批判會。各類名流人物花樣百出,縱酒嫖娼寫詩唱詞,五花八門地編排大明的不是,衍生出一批名家經典。所謂“複社四公子”的名號,就是這麼罵出來的。正義滿滿的麵孔,卻是巧妙地搏出位“炒作”。
而到了各類集會上,他們更是精神抖擻,那就不再是文雅地罵,而是精神抖擻地罵,最主要的活動,就是“社集”,也就是全體成員的大型集會。這時候就彰顯出人數多的優勢來,有“金主”給砸錢,擺開盛大豪華的陣仗,然後邀請名號響亮的精英,外加好幾千普通會員到場捧場,精英在上麵賣命罵,熱心觀眾齊心協力鼓掌捧場。從崇禎二年到南明初年,一共二十三次社集,每次都鬧得天下震動。這高超的運作水平,放現在,足可輕鬆導演奧運會開幕式。
其實在政治風氣寬鬆的明朝中後期,這樣的政治團體,原本也不稀奇。罵朝廷的方式,也很沒新意。但複社卻有兩條,遠遠超過前輩。第一就是嚴密的組織,從創辦第一天起,就有了詳細的家規。凡是入了社的,既不能亂說話,更不能目無尊長,一切行動聽指揮,複社讓幹啥就幹啥。犯錯了不但有懲罰,還有規模化管理,每個地區都有負責人,誰犯了錯就要連負責人一起罰。
而就內部關係說,複社的成員關係,更魚龍混雜,既有名門子弟,更有寒門子弟,前者基本是領導,後者基本是小卒。而且相互之間的關係,還有父子、師生等各種情況。當然這師徒關係是其中最“注水”的,最早收的還是實打實的師徒,後來陸續收進的,基本都隻有個師徒的名分。以同時期文學家歸莊的說法,後來複社新收的徒弟,求的就是一個師徒名分,以拿出去撐門麵炫耀。至於說到學問,真個是一問三不知。
發展到後來,更嚴重的情況,連《複社紀略》裏都認賬:阿貓阿狗,隻要能給夠“讚助”,裝夠“孫子”,就能順利加入。有了複社的招牌,更能在地方上胡作非為,搶男霸女的惡心事不少幹。還有些地方的人,更借著複社的關係網大搞腐敗,尤其是每到科舉的時候,打著給複社擴大影響的旗號,其實卻暗地裏黑箱操作謀私利。所謂“嗜名躁進,逐臭慕膻之徒,亦多躥於其中矣”。
對這惡劣情況,創始人張溥等人,其實也心知肚明。但他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說起這位創始人,才是複社最有別於前代社團的最大“奇葩”。以教科書裏的話說,這人是明代文學家,崇禎年間進士,有過一些文學主張,還有好些著述流傳。但在當時,他比文學家更出名的稱號,就是社會活動家。
張溥的活動能量,不是一般的強。此人本身就出身於大族,但因為是偏房生的,從小並不討喜,卻也因此練出了“接地氣”的本事,小時候就會來事,長大了更會折騰。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在蘇州先辦了應社,這社團鬧得最大的動靜,就是天啟年間聚眾攔截了押送東林名臣周順昌的廠衛隊伍,釀造了舉國震驚的“五人墓事件”,把凶橫無比的大太監魏忠賢,都嚇得在深宮裏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