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的時候,我們沒入了“買賣街”。這條街是雍正年間建的,皇上想親身體驗一下市民生活,一句話出口,各種店鋪、酒館飯肆就雲集而成了,隻不過開店的都是園內的太監。不管是皇上、大臣,還是內宮的後妃、公主,都可以來這條買賣街上購買合意的物品,那些物品當然是從外城各店肆中擇優錄選的,在這裏賣出去的便返回銀錢,賣不出去的則送還原物。這條街由此繁盛了多少年。相傳乾隆曾帶著即將下嫁和坤之子的小女和孝固倫公主遊於買賣街,當時和坤正在這裏作執事官,乾隆看見公主喜歡一件大紅夾衣,就對公主說:“可向汝丈人索之”。結果和坤用二十八兩銀買下進獻給了公主。
黃昏的買賣街上依然熱鬧非凡,遊客們仍在體味著某種快樂。關於“方壺勝境”、“平湖秋月”、“上下天光”、“涵虛朗鑒”、“濂溪樂處”、“曲院風荷”等等去處,因為時間不允,隻能匆匆或遠遠地一瞥了。
等我出來的時候,竟有些迷惑了。我被會議的組織者迷迷糊糊地帶到這裏,是在滿足一種好奇,在尋找一個夢境,還是彌補心中的怨憂。我終是找不到切合點,就像看到一位老者笑著時露出的滿口玉白的假牙,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有些想念北京西郊的那片地方,在那裏坐一坐或許會清醒些。時代在發展,科技手段越來越先進,使用某種儀器或者藥物,即可將舊日的疤痕去掉,先進的整形手術,也可使肌體煥發新顏。然而,記憶是抹不去的,何況是恥辱的記憶,何況是痛苦的記憶。
我長久地在圓明園的廢墟上徘徊、尋覓、思索,夏日的晨陽領我進去,暑熱的餘暉伴我出來,我竟想不到,圓明園對我的打動是如此之大,盡管我是有準備而來。它真的是一片廢墟了,廢得這般徹底。我不斷地想象著劊子手中那大火的威力,何以把一座座建築燒得連一塊完整的石頭都不剩。
相比圓明園一隅的頤和園,相比珠海的圓明新園,這裏的遊人少多了。來的或沒有來的,不知都是何樣心態。我不也是第一次來嗎?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有人提出要重建圓明園,而且呼聲還很高,重建了圓明園,一定會贏得國內外眾多的旅遊者,額爾金的後裔們也會聞風而至。多少年之後,門票的收入或許能抵上重建的費用。
我總覺得這是在幹一件遮羞的工作。外強欺辱中國,至今留下最明顯的也是最說明事實的佐證非圓明園莫屬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曆史的發展,文化的普及和文明程度的提高,走向圓明園的人會越來越多起來,他們不需要玩賞大清皇帝們當年是如何奢侈風流,從中找回些許“從前”的自豪,對於尊貴的當權者,子民們從來不是以羨慕的眼光所投向的,即使是當年圓明園被大火燎繞的時候,百姓們也隻是驚歎而不是痛惜,痛惜的是那些失去享受之所的權貴人。不是嗎,清政府曾設想重修圓明園,派人查勘、造計劃,慈禧還親自審查修複方案及圖樣,對自己住過的“天地一家春”內簷大樣親筆繪畫,可謂用心。然而這時清政府的財力遠不及雍正、乾隆時期了,開工不久,即遇到重重困難。戶部每年撥專款六十萬兩白銀,另捐二十萬兩,工部也擠出四五萬兩河工水利款項。王公大臣們還進行了捐款活動,為重現大清的輝煌盡“微薄之力”。據說恭親王奕帶頭先捐了白銀二萬兩。此後共收到捐資四十萬五千五百二十兩。末尾二十兩的零頭,怕是出自王公小姐之手。而這些錢對於如此浩大的工程來說,還不是杯水車薪嗎?即使是恢複一些原貌,別說黎民百姓,捐了款的政府要員也是沒份享受的。一八九七年,頗得慈禧賞識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李鴻章在“老佛爺”召見後私自在輝煌不再的園中遊了一小圈,還被毫不留情地罰了俸祿。可見圓明園依舊是皇權的象征。正因為如此,在八國聯軍第二次洗劫圓明園,清政府一天天走向末路而遠離這皇園之後,各類人等對這裏進行了瘋狂地掠奪,這種掠奪一直持續到新中國成立。在幾十年裏,沒有誰把它想作是一處國家的藝術瑰寶或人民的樂園,想發橫財者有之,想搶占者有之,想破壞者有之,想出氣者有之,想掃除者有之。不舉更多的細證,僅從辛亥革命後軍閥王懷慶拆掉圓明園圍牆大運磚瓦石料開始,各色人等蜂擁而來,竊運殘料的車輛絡繹不絕,“哪天也得有一二百輛”,一年四季不停。這是何等壯觀又是何等淒慘的場麵,這轟轟隆隆的車隊,竟然“幾乎拉了二十年”!二十年,加起來有四百萬車之多了。圓明園還能剩下什麼?可在十年動亂時期,又“一次拆去八百多米殘存大牆,一次運走五百八十二車石料,一次砍伐一千多棵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