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說道:“你們家是你做飯的嗎?”悅欣的臉就白了一下,自覺地低下頭去,不敢看婆婆的臉,林立也會見機行事,立馬說道:“媽,平時都是悅欣做的,現在不是悅欣馬上要生產了嗎,我怕傷到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我就做幾天了,就這幾天。”
老太太對兒媳不滿,看到悅欣拙手笨腳地站在一側,她便立馬站起來,說道:“媽生你的時候還在曬穀子哩,做飯有什麼辛苦的,媽來做吧。要你做什麼,你一個男人會做什麼飯菜,你從小到大,媽讓你做過飯嗎,家裏的事隻能女人來做,男人啊,把外麵的活做好就行了。”老人的話悅欣聽在耳裏,含沙射影,夾槍帶棒的,句句透著不滿。
林立就笑了笑,說道“媽,你剛來,你還是歇一會吧,你現在對臨安不熟悉,先慢慢熟悉一下。”
老太太卻已經走到他麵前,馬上就要出門了,一邊走一邊對他說道:“現在就要馬上熟悉,兒啊,幹脆你帶媽去菜市場買菜吧。我以後也好一個人去買。”林立想著也是一個辦法,看了看悅欣,悅欣便也衝他點點頭,林立便說道:“那行吧,媽,我們去買菜,我帶你到附近逛逛。”
老人就歎口氣,對他說道:“蝸殼大一個地方有什麼好逛的,在這裏啊,吃穿住用行都是‘螺獅殼裏做道場’,唉,不說了,到菜市場去吧。”
她和林立出門,想起一直沒理兒媳也不太好,既來之則安之,她是來帶孫子的,便又轉過身,對悅欣吩咐道:“欣啊,媽和林立去買菜,你把蛇皮袋的雞放出來吧,讓它們喝點水,一路上都沒給它們喝水,估計要渴死了,你煮上飯,我回來做菜。”
悅欣立馬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老人要出去,悅欣堵在那裏,兩婆媳麵麵相覷,氣勢嚇人,林立看了悅欣一眼,悅欣才大夢初醒一般,側著身子讓婆婆出去了。
林立立馬拉老人出門,知道悅欣不會喂雞,便回過頭對她關照說道:“你不要做了,我一會回來煮飯。”
老人和林立出了門,悅欣才透過一口氣,之前的感覺一直就像旁邊有個鬼站著,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害怕,現在總算好了。她瞅了瞅那蛇皮袋裏的雞,那雞也骨碌著小眼睛看著她,兩兩對望。
林立帶著他老娘出門,走出公司小區,到附近的菜市場去,老太太瞅了瞅四周,立馬又沒情沒緒地搭拉下眼皮,法拉利賓利寶馬布加迪那些名車從她麵前風馳電掣地開過,隻可惜老太太對這些車的行情不了解,他們鄉下也有車,幾萬塊的小車也是車,她看不出鄉下的車和這些豪車的區別,林立有一次提到以後賺錢要買車,他爸就向他推薦買麵包車,大、便宜,拉人還多。
豪車多是臨安小城富裕的象征,哪個四五線小城有這麼多豪車啊,年輕人隻要看一眼就知道這個城有錢人多了,隻可惜老人和年輕人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這也是大部分城市人到老了反倒希望去鄉下養老了。老人更注重養生、空氣、水、環境,對於那些物質,車啊房啊,相反的不會注重了。
老太太隻覺得城市小車太多空氣不好,她在漫天飛塵裏搖了搖手,歎了口氣,瞅了林立一眼,對他說道:“兒啊,這幾年你就住在這地方?”林立就點了點頭,說道:“媽,我經常在上海,這邊的房子就悅欣一個人住,所以當時為了省房租,就隻租了一間房。”他拉了老太太過馬路,老人又歎了口氣,用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睛,對他說道:“多可憐啊,這麼小的房間,活得多麼可憐。”
林立就笑了笑,說道:“媽,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處,方便打掃,要是房子多了,收拾起來也麻煩是不是?現在你來了,我馬上看房子,再租大房子。”老人就看他一眼,對他說道:“租別人的大房子,除了花錢,還永遠是別人的,我就想不明白,濟南的大房子我給你們買好裝修好,舒舒服服的,你們怎麼就不願回去,這不是犯二嗎?”
林立就苦笑一聲,沉默了。年輕人和老年人的想法不一樣,他父親一直在鄉下,他六叔在上海,從小看不起他,他現在之所以這麼辛苦,也是因為父輩給他的起點低了,當然,他從來沒有埋怨他父母的意思,但是無論如何,他現在馬上要當爸爸了,他自己和悅欣多吃點苦沒關係,但不想讓孩子重複他的人生,從那麼低的起點打拚,至於物質生活,年輕的時候苦點也無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回濟南生活未免太安逸了,而且回濟南,等於承認他失敗了,因為他父親幾兄弟,他們的孩子現在都混得比他好,可是這樣的想法,他母親是不會明白的,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濟南一家人住一起。
老太太見兒子不吭聲,又主動絮叨開了:“你這個媳婦啊,不好——太懶了,你看那陽台上,那窗簾都熏黑了,也不見她洗一下?”
婆婆看兒媳,再好也要雞蛋裏挑骨頭,更何況悅欣也不算一個心靈手巧的好兒媳,林立就隻能笑了笑,說道:“媽,悅欣馬上要生孩子了,你第一次來,她心裏緊張,有點糊塗了。”老太太就白了他一眼,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太陽,身上臉上都出了很多汗,整個人就像被水淋濕了,不過汗可不是水,在身上粘粘的,又沾了空氣中的灰塵,特別難受。
她抹了一把汗,對他說道:“南方怎麼這麼熱,在老家還要穿夾衣哩。”那時候已經是七月了,南方本來就是非常熱的,冬天都不用烤火,所以和北方不能比。
在北方鄉下,七月最熱的時候,都不用開空調,開開電風扇就很涼快了,可是在南方,簡直一天沒空調受不了,隻要一出去,立馬是一身的汗,天氣預報總是一天一個橙色警報。
老太太一輩子活在北方,如今剛到這南方來,她簡直熱得受不了,一邊在路上走著一邊就把外麵的夾衣脫了,隻穿一件灰色的長襯衫,袖子也挽起來,帽子也取下來了,蒼蒼的白發帶著汗水粘在她臉上,滿是皺紋的一張臉在烈日驕陽下就像龜裂的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