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2 / 3)

奔到城內,徑入家中,隻見大小主管都吃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隻怕發怒,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休哭,且說燕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慢慢地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曆。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吃。方才舉箸,隻聽得前門後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來。

其時,梁中書正坐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麵。賈氏和李固也跪在側邊。廳上梁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百姓良民,如何卻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來,裏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扇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過了四個月。今日幸得脫身歸來,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現放著你的妻子並李固出首,怎地是虛?”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裏,招伏了罷。家中壁上見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隻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誅!”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自古丈夫造反,妻子不首,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隻吃得有數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廳上稟說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書道:“說的是。”喝叫一聲:“打!”左右公人把盧俊義捆翻在地,不由分說,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歎曰:“是我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麵一百斤死囚枷釘了,押去大牢裏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吃了三十殺威棒,押到亭心內,跪在麵前。獄子炕上坐著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帶管劊子,把手指道:“你認的我麼?”盧俊義看了,不敢則聲。那人是誰?有詩為證:

兩院押牢稱蔡福,堂堂儀表氣淩雲。

腰間緊係青鸞帶,頭上高懸墊角巾。

行刑問事人傾膽,使索施枷鬼斷魂。

滿郡誇稱鐵臂膊,殺人到處顯精神。

這兩院押獄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為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為鐵臂膊。旁邊立著一個嫡親兄弟,姓蔡名慶。亦有詩為證:

押獄叢中稱蔡慶,眉濃眼大性剛強。

茜紅衫上描鸂鶒,茶褐衣中繡木香。

曲曲領沿深染皂,飄飄博帶淺塗黃。

金環燦爛頭巾小,一朵花枝插鬢旁。

這個小押獄蔡慶,生來愛帶一枝花,河北人氏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自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隻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個飯罐,麵帶憂容。蔡福認的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什麼?”燕青跪在地下,擎著兩行珠淚,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人的主人盧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說罷,淚如雨下,拜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吃。”燕青拜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蔡福轉過州橋來,隻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上看時,卻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晚間,隻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的那瞞心昧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的這等官司!”李固道:“隻是節級嫌少,小人再添五十兩。”蔡福道:“李固,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隻直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詐你,隻把五百兩金子與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隻要今夜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才進門,隻見一人揭起蘆簾,隨即入來。那人叫聲:“蔡節級相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分標致。有詩為證:

身穿鴉翅青團領,腰係羊脂玉鬧妝。

頭戴駿鵝冠一具,足躡珍珠履一雙。

規行矩步端詳士,目秀眉清年少郎。

禮賢好客為柴進,四海馳名小孟嚐。

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便問道:“官人高姓?有何說話?”那人道:“可借裏麵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吃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隻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官汙吏淫婦奸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來到宅告知:如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索,誓不皺眉。”蔡福聽罷,嚇的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的。柴進起身道:“好漢做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進便拜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出門喚個從人,取出黃金一包,遞在蔡福手裏,唱個喏便走。外麵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