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裏白條水上報冤(2 / 3)

卻說張順是在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時被推下去,就江底下咬斷索子,赴水過南岸時,見樹林中閃出燈光。張順爬上岸,水淥淥地轉入林子裏看時,卻是一個村酒店,半夜裏起來榨酒,破壁縫透出燈光。張順叫開門時,見個老丈,納頭便拜。老兒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麼?”張順道:“實不相瞞老丈,小人來建康幹事,晚了,隔江覓船,不想撞著兩個歹人,把小子應有衣服金銀,盡都劫了,攛落江中。小人卻會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則個。”老丈見說,領張順人後屋下,把個衲頭與他,替下濕衣服來烘,燙些熱酒與他吃。老丈道:“漢子,你姓什麼?山東人來這裏幹何事?”張順道:“小人姓張,建康府安太醫是我弟兄,特來探望他。”老丈道:“你從山東來,曾經梁山泊過?”張順道:“正從那裏經過。”老丈道:“他山上宋頭領不劫來往客人,又不殺害人性命,隻是替天行道。”張順道:“宋頭領專以忠義為主,不害良民,隻怪濫官汙吏。”老丈道:“老漢聽得說,宋江這夥端的仁義,隻是救貧濟老,那裏似我這裏草賊。若得他來這裏,百姓都快活,不吃這夥濫汙官吏薅惱。”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小人便是浪裏白條張順。因為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全。誰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攛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叫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麵走出一個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隻是無緣不曾拜識。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為走跳的快,人都喚小人做霍閃婆王定六。平生隻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才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三。這兩個男女,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吃酒,我與哥哥報仇。”張順道:“感承兄弟好意。我為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隻等天明便入城去,請了安太醫回來相會。”王定六把自己衣裳都與張順換了,連忙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教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徑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在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古人有首詩,單題安道全好處。道是:

肘後良方有百篇,金針玉刃得師傳。

重生扁鵲應難比,萬裏傳名安道全。

這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盡皆醫得,以此遠方馳名。當時看了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麵,把這鬧江州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見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揚子江中險些兒送了性命,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走一遭最好。隻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求告:“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難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應允。

原來這安道全卻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如常往來。這李巧奴生的十分美麗,安道全以此眷顧他。有詩為證:

蕙質溫柔更老成,玉壺明月逼人清。

步搖寶髻尋春去,露濕淩波步月行。

丹臉笑回花萼麗,朱弦歌罷彩雲停。

願教心地常相憶,莫學章台贈柳情。

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吃。李巧奴拜張順做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裏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麵走一遭。多則是一個月,少是二十餘日,便回來望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已收拾了,隻要動身,明日便去。你且寬心,我便去也,又不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你若還不依我,去了,我隻咒的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攙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張順道:“隻待哥哥酒醒同去。”以此發遣他不動,隻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著。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隻見一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婆道:“你隻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在燈影下張時,卻見是截江鬼張旺。原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順見了,按不住火起。再細聽時,隻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明晃晃放在灶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卷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著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走了。張順懊惱無極,隨即割下衣襟,蘸血去粉牆上寫道:“殺人者,安道全也。”連寫數十處。捱到五更將明,隻聽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便叫巧奴。張順道:“哥哥不要則聲!我教你看兩個人。”安道全起來,看見四個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張順道:“哥哥,你見壁上寫的麼?”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隻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中取了藥囊,連夜徑上梁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忒這般短命見識!”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