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宿霧盡收,旭日初起。部署拿著竹批,兩邊吩咐已了,叫聲:“看撲。”這個相撲,一來一往,最要說得分明。說時遲,那時疾,正如空中星移電掣相似,些兒遲慢不得。當時,燕青做一塊兒蹲在右邊,任原先在左邊立個門戶,燕青則不動撣。初時,獻台上各占一半,中間心裏合交。任原見燕青不動彈,看看逼過右邊來。燕青隻瞅他下三麵,任原暗忖道:“這人必來算我下三麵。你看我不消動手,隻一腳踢這廝下獻台去。”有詩為證:
百萬人中較藝強,輕生捐命等尋常。
試看兩虎相吞啖,必定中間有一傷。
任原看看逼將入來,虛將左腳賣個破綻,燕青叫一聲:“不要來!”任原卻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脅下穿將過去。任原性起,急轉身又來拿燕青,被燕青虛躍一躍,又在右脅下鑽過去。大漢轉身終是不便,三換換得腳步亂了。燕青卻搶將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襠,用肩胛頂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將起來,頭重腳輕,借力便旋,五旋旋到獻台邊,叫一聲:“下去!”把任原頭在下,腳在上,直攛下獻台來。這一撲,名喚做鵓鴿旋。數萬香官看了,齊聲喝彩。那任原的徒弟們,見擷翻了他師父,先把山棚拽倒,亂搶了利物。眾人亂喝打時,那二三十徒弟搶入獻台來,知州那裏治押得住。
不想傍邊惱犯了這個太歲,卻是黑旋風李逵看見了,睜圓怪眼,倒豎虎須,麵前別無器械,便把杉剌子撅蔥般拔斷,拿兩條杉木在手,直打將來。香官數內有人認得李逵的,說將出名姓來,外麵做公的人齊入廟裏,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風!”那知州聽得這話,從頂門上不見了三魂,腳底下疏失了七魄,便投後殿走了。四下裏的人湧並圍將來,廟裏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時,跌得昏暈,倒在獻台邊,口內隻有些遊氣。李逵揭塊石板,把任原頭打得粉碎。兩個從廟裏打將出來,門外弓箭亂射入來,燕青、李逵隻得爬上屋去,揭瓦亂打。不多時,隻聽得廟門前喊聲大舉,有人殺將入來。當頭一個頭領,白範陽氈笠兒,身穿白段子襖,跨口腰刀,挺條樸刀,那漢是北京玉麒麟盧俊義。後麵帶著史進、穆弘、魯智深、武鬆、解珍、解寶七條好漢,引一千餘人,殺開廟門,入來策應。燕青、李逵見了,便從屋上跳將下來,跟著大隊便走。李逵又去客店裏拿了雙斧,趕來廝殺。這府裏整點得官軍來時,那夥好漢已自去得遠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眾難敵,不敢來追趕。
卻說盧俊義便叫收拾李逵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見了李逵。盧俊義又笑道:“正是招災惹禍!必須使人尋他上山。”穆弘道:“我去尋他回寨。”盧俊義道:“最好。”且不說盧俊義引眾還山,卻說李逵手持雙斧,直到壽張縣。當日午衙方散,李逵來到縣衙門口,大叫入來:“梁山泊黑旋風爹爹在此!”嚇得縣中人手腳都麻木了,動撣不得。原來這壽張縣貼著梁山泊最近,若聽得“黑旋風李逵”五個字,端的醫得小兒夜啼驚哭,今日親身到來,如何不怕!
當時李逵徑去知縣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著兩個出來說話,不來時便放火。”廊下房內眾人商量,隻得著幾個出去答應,“不然,怎地得他去。”數內兩個吏員出來廳上,拜了四拜,跪著道:“頭領到此,必有指使。”李逵道:“我不來打攪你縣裏人,因往這裏經過,閑耍一遭。請出你知縣來,我和他廝見。”兩個去了,出來回話道:“知縣相公卻才見頭領來,開了後門,不知走往那裏去了。”李逵不信,自轉入後堂房裏來尋,卻見有那襆頭衣衫匣子在那裏放著。李逵扭開鎖,取出襆頭,插上展角,將來帶了,把綠袍公服穿上,把角帶係了,再尋朝靴,換了麻鞋,拿著槐簡,走出廳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來參見!”眾人沒奈何,隻得上去答應。李逵道:“我這般打扮,也好麼?”眾人道:“十分相稱。”李逵道:“你們令史祗候,都與我排衙了便去。若不依我,這縣都翻做白地。”眾人怕他,隻得聚集些公吏人來,擎著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聲喏。李逵嗬嗬大笑,又道:“你眾人內,也著兩個來告狀。”吏人道:“頭領在此坐地,誰敢來告狀。”李逵道:“可知人不來告狀。你這裏自著兩個裝做告狀的來告,我又不傷他,隻是取一回笑耍。”公吏人等商量了一回,隻得著兩個牢子,裝做廝打的來告狀,縣門外百姓都放來看。兩個跪在廳前,這個告道:“相公可憐見,他打了小人。”那個告:“他罵了小人,我才打他。”李逵道:“那個是吃打的?”原告道:“小人是吃打的。”又問道:“那個是打了他的?”被告道:“他先罵了,小人是打他來。”李逵道:“這個打了人的是好漢,先放了他去。這個不長進的,怎地吃人打了?與我枷號在衙門前示眾。”李逵起身,把綠袍抓紮起,槐簡揣在腰裏,掣出大斧,直看著枷了那個原告人,號令在縣門前,方才大踏步去了,也不脫那衣靴。縣門前看的百姓,那裏忍得住笑。正在壽張縣前,走過東,走過西,忽聽得一處學堂讀書之聲,李逵揭起簾子,走將入去,嚇得那先生跳窗走了。眾學生們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躲的躲。李逵大笑出門來,正撞著穆弘。穆弘叫道:“眾人憂得你苦,你卻在這裏風!快上山去!”那裏由他,拖著便走。李逵隻得離了壽張縣,徑奔梁山泊來。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