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古驁一個人走進了暗夜裏,他昂首對著明月舒出一口氣,卻驀地發覺,那尋常總是明朗撩人的月光,這時清冷壓抑起來,高懸於天,好像掌管著黑夜的冷麵神祂,正漠然地俯視著自己。
腳下因飲酒有些虛浮,明明酒量匪淺,可不知為何,今日幾杯下肚,便有了酣意。
漁陽圍解,原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方鬆弛下來的心中,卻立刻漫上了一片無法消解的陰影。
這片陰影越擴越大,之前在接連的征戰中無法顧及的地方,這時仿若一個一個浮出水麵的暗礁,隨著潮退而露出了崎嶇碩然,將清明侵蝕。
古驁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
他怎麼就走了呢?
仰望明月的時候,不禁想起了他們的開始——第一次相見,與第一次直坦胸臆,也是在此月下,此夜中。
是自己的追求,讓虞君樊來到了身邊,可這樣的到來,兩人究竟有多少真心呢?
杜康仿佛總要伴隨三千煩惱,熏然以後,它亦從深處挖掘出無數瑣碎的記憶。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
“眾目睽睽,如此親密神態,故意昭告人前,你這是在逼他……”
“……人有時,不可太自得,虞公子可是命帶天罡之人。”
“你這又是何必?”
當時回答父親的自己,信心滿滿:“不必擔心,我自有忖度。”
古驁想,難道虞君樊此去,是老天對自己起初自以為是的懲罰麼?
當頭棒喝,以為算無遺策,卻不過是一廂情願。
古驁憶起了兩人的關係,最開始發心的地方。
是懷歆進言,說若是虞君樊從後掣肘,他古驁不僅征戎難有功,就連這座下的漢王之位也不穩。
他日思夜想著怎麼辦,滿心滿意都是究竟該如何待虞君樊……那時不斷地思索著虞君樊對自己的善意,回味著他們兩人相處美好的時光,仿佛要給自己所下的決定尋求更多的依據。
虞君樊會如何,
虞君樊為何要如此,
虞君樊究竟是如何看自己。
虞君樊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
虞君樊……
想著想著,越來越多的細節仿佛從內心深處一點一點地顯現……
腦海中全都是那個名字,轉來轉去都繞到那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他和虞君樊究竟該如何相處。
父親那句“貪坐殺狼之人命局方有解”,仿佛給早就蘊藏了無數幹柴的地方,送了一顆小小的火星。
是啊,他和虞君樊若是互相猜忌,寒門又怎麼會有希望。
當他主動邁出那一步的時候,古驁自己都說不清,真心究竟有幾分,利害又有幾分。
虞君樊有高名,虞君樊有廣土,虞君樊有雄兵,虞君樊還有幾乎遍布天下的商戶與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