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歆放開了古驁,長吐出一口氣,又拭了淚,道:“我一夜守著小男,早上被日光一曬,有些恍惚,讓你見笑了。”
古驁收回了遠目,注視著懷歆:“……那畏熱之症,沒想卻被小女醫好……這可真是……”
懷歆苦笑:“當時我去抱著她,哪裏還管她身上是熱的是涼的……等真把她抱在懷裏了,感到了熱意,我卻想這熱永遠不要消散了才好……可她還是一點一點冰冷下去。”說著懷歆又落下淚來。
古驁歎了一口氣。
懷歆低頭道:“……小女她,要是早些長大就好了,我這病症,要是早些被她醫好就好了……雲公子與我朋友一場,可惜這麼多年,他連近著我坐一次都不曾。”
古驁見他今日傷悲過甚,不由得安慰道:“我們三人當時在書院,一道讀書,一齊論道,心思都靠的近,又何必想這些末節……”
懷歆紅著眼睛,搖了搖頭:“當日我最後一次見雲公子,是在雲山腳下,送我回上郡那時,我還記得那天下了雪,臨走前,我思及關山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便想擁抱作別。可當時他眼睛裏隻有你,我又知道自己有畏熱之症,不好開口,沒料到竟是永別。”
古驁輕輕地拍了拍懷歆的肩膀,低聲道:“……雲公子故去的時候,我何嚐不悲戚。可這路,終究還是要靠活著的人去走,既然我們活下來,擔子便更重了。”
懷歆道:“……我知道,你總是往前看,不往後看的。”
見古驁沒有說話,懷歆又道:“反正我這條命就擱在戎地了,典小女為抗戎而亡,又是為救我,如此忠烈,我就是牌位也娶得。”
古驁看懷歆越說越灰暗起來,便道:“何至於如此呢?戎人十三部已被我軍擊潰,左賢王還在漁陽地牢裏關著,右賢王又是個不中用的,戎都做主的戎公主現在由典不識安撫,贏麵不是沒有,日後我們好好籌謀才是。死誌易得,自強不息為生者謀劃,方是難得。”
懷歆聞言,怔怔地看著地麵,眼神有些發直,古驁道:“你既守了一夜,還是去休息罷,抗戎乃是長久計,你別熬壞了身體。”
懷歆半晌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嗯。”
古驁輕聲道:“你去罷。”
古驁一個人回了房,穿過府中內院時,古驁停下腳步,問那守門衛兵道:“虞太守呢?”
那衛兵唬了一跳,忙站直了腰杆,道:“稟漢王,小的不知,早上原在的。”
古驁點了點頭,行至院子,來到書房門前,又問守立的侍者道:“……虞太守呢?”
那侍者行禮報道:“……虞太守本是候在那偏廂小書房裏的,後來見漢王與懷公子出門去了,還過來問過我們,問是不是去視察防務了,今日還回的回不來。後來見門外沒有準備馬車衛兵,知道該不是出府了,虞太守便回了我們,說尋漢王去了,然後再沒回來過了。”
古驁道:“著人去問一下,看虞太守去哪兒了。”
“是。”
古驁一個人負手回了書房,又叫古謙來問了漁陽防務。
古謙剛走不久,有人來回報說:“虞太守帶著一千騎人馬,往北邊去了。聽新來的一位黔中白羽軍的校尉說,虞太守去尋那個叫‘劉之山’的遊牧首領去了。”
古驁放下了筆,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了。”
中午一個人用了膳,這幾日勞心勞力,放鬆下來,古驁便靠在椅子上眯了一會兒,卻沒想到一下子就跌入了一個淺眠的夢境。
夢境中,古驁隻見麵前出現了一片空曠的平地。那平地上立著一個人的影子,看不真切,古驁用力想瞧個清楚,卻感到身體被那個人拉著飛升了起來。
穿過了雲層,那影子領著古驁在廣闊的天際中四處漫遊,隻見天盡頭,雲深處,高樓廣廈,輕歌曼舞,繁花似錦,如天上人間一般。
古驁不由得讚歎道:“好一番美景!你帶我看一眼,不枉此生!哪怕就是墜下去,我也甘心了!”
那影子立在身側,終於露出了一張仙人般的玉顏,模模糊糊,聲音卻清婉:“是麼?”
忽然那仙人揚手一揮,古驁目所能及處,但見所有鮮花都凋敝,所有奇珍飛禽走獸都變成了行屍骷髏,所有的肥沃花田都變成了赤瘠荒野,湛藍燦爛的蒼穹變成了烏黑暗淡的愁雲慘霧。
古驁見到此景,心下不悅,問道:“這又是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