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甘泉主張“隨處體認天理”,等於否定王陽明“心即理”的說法,王陽明為些專門寫了一信討論此事:“‘隨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卻似有毫厘未協,然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其意是說,“隨處體認”未免不著邊際,請指出一條簡明可行的路徑來。
兩人終究沒有說服對方,但王、湛之爭,僅僅是學術爭鳴而已,彼此分享對方的見解,而不是為了分出高下。因此兩人越爭越親,彼此欣賞,彼此尊重,真個是“君子和而不同”。後來王陽明甚至承認:湛甘泉使他去了邪僻,得入正道。
其實,王、湛兩位大師的觀點本無根本衝突,若用佛家理論、道家理論解釋,都可解得通。按道家理論,道存無、有二性,寓於萬事萬物中,也在自己心裏,“格物”可以是窮事物之理,也可以是去其貪欲;悟道的途徑,若求之於外,“隨處體認”,一枝一葉皆可悟道;若求之於內,“發明本心”即可。按佛家理論,道是空性,佛是空性,心是空性,“四大皆空”,悟道的途徑可以是自外做功夫,也可以由心頓悟,內外本無差別,隻是路徑不同。相比之下,或許王的路徑更簡明,而湛的路徑更可靠。在禪宗史上,也有過類似的爭論,慧能從禪宗“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意旨出發,主張“顯真心、見本性”,做的是“內功”,神秀主張參禪打坐、勤修戒律、漸悟成佛,做的是“外功”。結果禪宗分成了南北二宗。無論內功、外功,一旦頓悟,自然內外合一、萬法歸宗。如果不能悟道,內功就顯得很虛幻,“外功”倒多少有些進益。但王、湛各執內、外一端,亦無不可,悟道之路,一條就可以了,哪用得著走兩條路?
王、湛同在北京為官時,有意卜鄰而居,為的是時常討論學問。後來,王陽明被放外任,兩人相見的機會就很少了。
湛甘泉的老家在廣東增城,王陽明任兩廣巡撫期間,有一次路過廣東增城,特意去湛甘泉的老家瞻仰了一番,還動情地寫下了一首懷念友人的詩,“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此語足見他對湛甘泉的真情。
湛甘泉出使安南,回來的途中,特意繞道到滁州,跟王陽明相見,暢談數日。有趣的是,這一次湛甘泉主張儒門高廣,可以包容佛道,而王陽明認為佛、道、儒沒有差別。兩人當然不是改變以前的主張,而是互拍對方的“馬屁”。
可見兩人雖在學術問題上有許多不同見解,在交朋友的問題上,則兩人同心,都深得“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之精神。
湛甘泉主張“隨處體認天理”,等於否定王陽明“心即理”的說法,王陽明為些專門寫了一信討論此事:“‘隨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卻似有毫厘未協,然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其意是說,“隨處體認”未免不著邊際,請指出一條簡明可行的路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