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戴頭盔,風吹得頭發一根根豎起來,抽在臉上又癢又痛。正是市區堵車最厲害的時候,她騎著車在車流中穿梭。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上,遠遠地看見涼亭裏一個人都沒有,她連扶住機車的力氣都沒有,最後幾乎是翻滾地跌下去,隻聽見機車“轟”一響,倒在一旁。

她沒有力氣站起來,血把衣襟都打濕了大半,還有一些血點濺在臉上。騎機車的時候速度太快,血被風吹得甩到臉上,溫熱得像一場細雨。她掙紮了一下,終於有人從背後扶了她一把,仿佛是喟歎:“怎麼弄成這樣子?”

她聽出是蔣澤的聲音,不過這時候她也沒力氣殺人了,隻能任憑他半拖半抱,將她扶到一邊坐下。她想要笑一笑,可是隻是嘴角微動,側臉看著他,問:“我媽呢?”

“在醫院呢。”蔣澤挺有風度地替她按著手腕上的傷口,“你也去醫院吧,看樣子割得挺深的,失血過多會死的。”

“我口渴,有水嗎?”

蔣澤伸手招了招,有人送過來一瓶水,他擰開蓋子遞給她。她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直嗆得咳嗽起來。蔣澤說:“咱們打個賭吧,要是你哥哥一個小時內趕到這兒來,我就娶你。要是他不來,我也娶你。”

“他不會來的。”周小萌說,“我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會來。我要是乖乖躲在家裏,他就會讓我太平無事;要是我闖出來,生死就由我自己了。”

蔣澤十分推心置腹的樣子:“也不見得,你別太悲觀了。依我看,你挺重要的,他說不定馬上就來了。”

“有件事情我挺好奇的。”周小萌又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像是喝酒一般痛快,她問,“你為什麼就確定我會來?”

“挺容易想明白的。”蔣澤說,“你看,你媽睡在醫院裏,你哥哥每個月付那麼高的醫藥費,就為吊著她的一口氣。出了這麼大的事,醫院裏卻連一個保鏢都不安排,挺反常吧?他其實是在賭,賭你會不會為了你媽,離開他。”

他說得有些繞口,周小萌失血過多,隻覺得頭暈眼花,抱著那瓶水,不停地喝。蔣澤說:“你來了我就放心了,你看,周衍照輸定了。”

“他沒有輸。”周小萌笑了笑,“隻要他不來,他就是贏了。”

蔣澤很沉得住氣,笑著說:“那咱們就等等看吧。”

太陽終於沒入了地平線,天色一分一分地黑下來,山上風大,吹著樹木呼嘯,好像有誰在哭似的。周小萌恍惚了一會兒了,趴在冰冷的石椅上,血還在不停地流,她也懶得去管了。她像是睡過去一會兒,其實是昏厥過去,最後被蔣澤掐著人中掐醒,他皺著眉頭說:“你要死,也等到周衍照來了再死。”

“他不會來的。”周小萌整個人都在發抖,也許是因為失血多,也許是因為冷,她昏昏沉沉,隻想趴在那裏重新睡過去。

山下有雪亮的車燈,沿著蜿蜒的山道上來,蔣澤精神一振,說:“你瞧,這不是來了?”他看了看手表,說,“兩個鍾頭……看來你哥哥猶豫了挺長一陣工夫,這才上山來。”

車子果然是周衍照的,遠遠就停下,四周的手電筒照得雪亮,車上除了司機,卻隻有小光。他高舉著雙手走下車,示意自己並無攜帶武器。蔣澤隱在暗處,自有人喝問:“周衍照呢?”

“十哥讓我帶句話給二小姐。”小光仍舊是那麼鎮定,他脖子裏縛著白紗布,想必那時候她下手勒得太狠,到底傷到了皮肉。他就站在那車燈的光暈裏,說:“太太一個鍾頭前病情惡化,醫生搶救無效,已經宣布臨床死亡,二小姐節哀。”

周小萌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聽到這個消息,也隻是身子晃了一晃。蔣澤笑起來:“好!幹得好!這一招真是漂亮!釜底抽薪,周衍照要不來這一手,還真不配當我的對手。”他轉過臉對周小萌說,“你聽見啦?你媽死了。”

周小萌突然就撲上去,她手中的鋼絲線還沒有繞上蔣澤的脖子,就被他一腳踹開,黑暗裏不知道是誰開了槍,“砰”一聲響,涼亭裏的燈滅掉了。拿著手電的人紛紛驚叫,黑暗中槍手的槍法非常精準,一槍一個,誰拿著手電就擊中誰,一時間有人扔掉手電筒,有人尖叫,有人鮮血滿身地倒下,不過區區幾秒鍾,山頂已經陷入一片黑暗。

蔣澤倒是一直死死扣著周小萌,她手腕上的血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襟。周小萌冷笑:“你埋伏了多少人?夠不夠我哥哥收拾的?”

蔣澤沒有說話,槍聲始終沒有再響起來,有人受傷之後不斷地呻吟,他拖著她慢慢向後退。周小萌的手被那條鋼絲勒傷了,有好幾個手指都不能動,蔣澤用鋼絲纏住她的雙腕,另一隻手就揪著她的頭發,一言不發。

周小萌說:“你策劃了這麼久,不至於就這麼點陣仗,就被我哥哥翻盤了吧?”

蔣澤知道她不停地說話,是想告知對方她和他的方位,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他確實埋伏下了不少人,整個山頭幾乎所有有利的據點都被他們占據。但周衍照竟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他心中焦慮,葉思容一死,周小萌百無顧忌,這個女人是禍根,但現在情況不明,他隻能拖著她當擋箭牌。

如果周衍照真的占了上風,開槍之前他總要顧忌一下,會不會子彈打在周小萌身上。

他已經拖著周小萌退到了台階邊,周小萌突然尖叫一聲,用力一腳踹向他麵門。他舉手就是一槍,開槍的同時,槍口的火光也暴露了他的位置,槍聲幾乎同時響起,蔣澤連開了好幾槍。周小萌隻覺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狠狠將她扯開,她一路翻滾地跌下去,就像滾落的石子一般,一直滾到台階的拐角處才停下來。她手上全是血,她哆嗦著摸索著摟著自己一路滾下去的那個人的臉,是周衍照,剛剛他拉她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了。他也許是受傷了,氣息很急促,她叫了一聲“哥哥”,又叫了一聲“周衍照”,他都沒有應她。

小光從山頂的石崖上一躍而下,將她推開,有子彈“刷”地擊在他們身旁的石頭上,飛濺起來的石屑砸在她的臉上,非常痛,她也並不覺得。槍聲時斷時續,遠處終於響起警笛聲。看得見紅藍相間的警燈,一路呼嘯著從山腰駛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