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1 / 2)

楚見,你知道嗎,我有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啊?

太陽光終究會劃破暗夜,噩夢終究會醒來,我睜開眼睛,看到媽媽在廚房忙碌,爸爸在算昨天的收入,一切都沒有變化,那些撕心裂肺隻是個夢,其實,歲月靜好,而我也沒有失去他們。

如果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楚見幾乎是用拖的把沈長樂挪動到沙發上。五月的天氣已經微暖,樂樂身上卻涼得滲人。楚見從背後將他擁在懷裏,幾天都沒有洗臉洗澡的人,頭發糾結,皮膚暗淡,衣服皺巴,全身都散發著疲倦而酸楚的味道,他手指上創可貼髒兮兮纏在指尖,幾乎脫落。

“手指是怎麼啦?”楚見輕聲地問,生怕嚇著懷裏的人。

沈長樂恍恍惚惚地抬手看了兩眼,開始努力回想,“那天,他們要帶走我爸媽,我握著他們的手,他們來扯我的手,可是,他們扯不動,我不放手,不是,是我爸媽握著我的手不放,他們兩個握著我的手,他們舍不得我。後來,手指很痛,流血了,手上打滑,我就放開他們了,不是,是後來他們看到我指甲都抓掉了,就放開我了……我也記不清了……我跟他們說別擔心我,他們還是放不下我……”

他的話顛三倒四,但是楚見聽得明白,他幾乎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況,沈長樂看著父母遺體遠去,指尖滴血,神情破碎。

痛像尖銳的刺,頃刻穿透心髒,他抱緊了沈長樂,說:“樂樂,你哭一下吧……”

沈長樂使勁眨眨眼睛,“哭不出來,眼睛疼,壞掉了……”

“那你閉上眼睛睡會兒?”

“不敢睡了,我老是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隻是做了個噩夢。然後我就不停地睡不停地醒,一次次醒來一次次發現我還在那個夢裏,爸媽越走越遠,我卻一步都沒法靠近。我覺得,我醒不來了……”

有溫熱的液體淌進沈長樂的脖子裏,一滴一滴,穿透皮膚,肌肉,骨骼,滴到他心尖上,於是劇痛傳來,被壓抑的悲傷奔湧而出,淚水終於鋪滿幹澀的眼球。沈長樂揚起臉,把頭靠在楚見頸窩,他說:“我不敢在他們麵前哭,我怕他們擔心我,我怕他們因為擔心我而無法安寧……”楚見抬手捂住沈長樂的眼睛,很小聲地說到:“哭吧,他們看不見,我陪你……”

沈長樂的肩膀開始輕微地聳動,慢慢變得不可抑止。滾燙的淚水自楚見指間流過,源源不斷,濕了整片手掌,半邊脖頸,和肩頭的衣衫。沈長樂不會哭,他隻會流眼淚,甚至眼淚洶湧如潮他的聲音也不見哽咽,他說:“楚見,你陪我,我就可以哭了……看見你,我就醒過來了……”

雨聲,風聲,漫長的夜,多少人在命運的指間風雨飄搖,幸而還有一雙手臂挽著我,讓我痛到極處有淚可流,累到極處有肩可靠。

呼吸漸漸均勻而悠長,沈長樂終於睡著了。他眼睛下有青色的陰影,在過去的一周裏他基本沒有真正睡著過,他總是臆想自己睡著了然後強迫自己醒過來,他想在睜眼的瞬間脫離這個噩夢,然而現實就如噩夢般殘酷,他掙不脫。飯更是沒有好好吃過一頓,為了不讓舅舅擔心,他會用筷子一個米粒一個米粒的往嘴裏塞,塞一頓飯的時間,在有人撂筷子的時候,緊跟著撂下筷子。舅媽每天早晚都會給他弄一大杯牛奶,樂樂對此是倒是全然接受,因為以前爸爸媽媽也經常這樣,看他學習太累了會給他送一杯牛奶,看他喝完,告訴他別太辛苦。就是靠著這樣每天兩杯牛奶,沈長樂才得以在整個事故和後事處理階段沒有倒下去。

然而現在,他就乖乖地蜷在楚見懷裏,睡夢中仍然不安地皺著眉頭,像隻受傷的小獸。

楚見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家裏打來的,他猛然想起自己來沈家沒有跟家裏說一聲,爸媽肯定著急了,他趕緊接了電話,安克芬急切得聲音衝出話筒,他怕吵醒沈長樂,小聲地跟媽媽講明了請況。作為一個母親,安克芬十分同情沈長樂的遭遇,她甚至讓楚見看看樂樂有什麼需要的,楚家能幫點兒就幫點兒,最後還囑咐楚見一定好好照顧這孩子。

楚見掛斷電話,回頭發現沈長樂已經醒了。

他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目光說不出是專注還是渙散,楚見喚他的名字,他也像聽不見,楚見使勁的晃了晃他的肩膀,他也沒有反應。楚見強行把他的臉扳過來對著自己,而他的眼神仍然不甚清醒,遊離,沒有焦距,楚見的心緊張到抽搐,他幾乎哀求著說:“樂樂,我是楚見,楚見啊,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長樂終於把視線放在楚見的臉上,眼睛裏濃霧散去,漸漸露出清明的黑藍色,仿佛秋夜時節,朗月背後的天空。

他感覺到楚見的手正握著他的胳膊,力氣大得有點疼,楚見的表情哀傷而憐惜,黑色的眼睛裏映著那個神情木然的自己。

他努力的扯動嘴角,啞啞地說:“楚見……我沒事……。”

“別笑了,樂樂,別笑了……”楚見輕輕把沈長樂抱進懷裏,“不要笑給我看,我是楚見,我知道你……”

“不是笑給你看,隻是我覺得爸爸媽媽還在看著我,我不想讓他們不放心,我想讓他們別惦記我。”樂樂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就在虛空中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