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美爽朗地笑道:"虞先生,你說武昌起義有多大勝算?"
虞洽卿笑道:"我雖然不知道武昌起義之前有多大勝算,但我知道,武昌起義現在已經成功了。"
陳其美也道:"武昌起義有多大勝算,上海起義就有多大勝算。"
虞洽卿頓覺得信心十足起來,道:"不錯。"
陳其美道:"上海是江蘇大埠,扼長江而入海,進出口物資盡集於此。倘使上海光複,必將震驚江蘇,浙江素與江蘇休戚相關,江蘇革命成功,勢必帶動浙江。如此一來控製兩江,革命成也。"
虞洽卿道:"如今人心思漢,清朝土崩瓦解之勢已成。我相信,上海革命成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陳其美道:"時間上也沒有問題。武昌革命成功,湖南、陝西、山西、雲南、江西各省銳意獨立,已經觸動了江浙一帶的滿清統治。此際發動上海革命,對武昌起義來說是最大的支持。一則可以大大減輕清軍對武昌地區的壓力,二則可湖北、湖南、江西三省連成一片,締造強大的革命形勢。"
虞洽卿道:"清政府東南半壁盡失,覆滅之日自是屈指可數。以前我在《民立報》上多見陳先生的文章,隻道殫心竭慮之作。今日親耳聆聽教誨,方知陳先生胸藏萬甲,棒喝機鋒,實令同輩自歎弗如。"
陳其美道:"虞先生不必客氣,素聞虞先生出口成章,文才斐然。虞先生乃滬上名人,財資雄厚,德高望重,今日屈尊到此,已經是對革命的莫大支持了。起義大事,還望多多指點。"
虞洽卿道:"指點二字不敢當。以我愚見,清軍軍火來源不外乎購自外國和國內的漢陽槍炮廠、江南製造總局。武昌起義後,漢陽槍炮廠已為我革命軍控製。此番上海革命,必將大大剝弱清軍向外商購買軍火的能力。我方進攻的重點應該是江南製造總局。清軍軍火得不到補充,自會不戰而敗。"
陳其美大喜,道:"好一個釜底抽薪之計!虞先生果然有見識。"握住虞洽卿的手道:"虞先生早該加入我們,共商起義大事。"
虞洽卿道:"一介草民,何足掛齒。陳先生如有用得著的地方,但請吩咐。"
陳其美道:"實不相瞞,武昌起義後,革命形勢雖然如火如荼,但各項開支巨大......"
虞洽卿道:"此等小事,陳先生不必開口。我捐八千元如何?"見陳其美雖然歡喜,但反應並不強烈,道:"我知道,八千元無異於杯水車薪。革命事業,尚須大眾的力量。我願為革命奔走,甘做陳先生馬前之卒,四處籌辦款項,以解革命燃眉之急。"
陳其美知道他在上海的號召力,聞言大喜過望,激動地說:"隻是太辛苦虞先生了,英士心實不忍。"
虞洽卿道:"為革命盡心盡意,乃吾輩本分之事。"當下告辭出來,計劃籌款事宜。
平心而論,虞洽卿此次支持革命,多少有發自內心的喜悅。他雖為買辦,但亦是民族企業家,清政府的統治不利於企業的發展,而辛亥革命,代表的是資產階級利益。革命成功後,他們這些資產階級將是開國功臣,新一代的權貴。而且,浙江曆史文化積澱深厚,素有反抗外來壓迫的傳統,尤其是近代民族工商業的興起,使得"新學"如雨後春筍般遍地生長。浙江是喚起民眾比較廣泛的省份。所以,虞洽卿為辛亥革命奔走,除了商業眼光外,還有一定的必然性。
清末民初,上海工商界流行著這樣一句話:"上海道一顆印,不及朱葆三一封信。"這是上海資本家對朱葆三的推崇之言,也是對他商界領袖地位的認可。虞洽卿知道,自從清政府的預備立憲騙局被揭穿後,上海商務總會、上海城自治公所、上海商團公會的領袖人物均對清政府失望透頂,轉而同情和支持革命黨人。朱葆三就曾對他透露過對清政府的不滿情緒。因此,他決定當晚先去遊說朱葆三。
兩人較為熟絡,說話不必兜圈子。說了會閑話,虞洽卿切入正題道:"武昌起義如狂飆巨風,席卷而來,給我們這個古老之邦帶來了嶄新的氣息。越國素有'文物之邦'的美譽,例來開民族之先,如今風雲際會上海灘,朱老是吾輩領袖,不知有什麼高見?"
朱葆三雖然是上海的商業領袖,畢竟年事已高,少了虞洽卿的冒險精神,但他猜出虞洽卿的來意,道:"洽卿,小心駛得萬年船。"
"朱老此話怎講?"虞洽卿驟然一驚。
朱葆三眯著眼睛,緩聲說道:"革命的事和寧波幫關係不大,捐些錢算了,不必犯險替他們做事。要知道,和大清朝作對,可不比和洋人作對。"言下之意,無論誰勝誰負,和他朱葆三、虞洽卿關係不大,他們照舊可以安身租界,大獲其利。寧波幫勢眾,具有強大的商業實力,連清政府都對幫中頭麵人物有所倚重,何況陳其美等人。往常,虞洽卿和洋人作對,屢屢獲勝,此番想與清政府作對,弄個不好,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朱葆三繼續道:"革命黨人的形勢雖然如日中天,但大清朝開國日久,那麼多洋人都滅不了,何況他們。我和你相交日久,同為甬人,我才和你說這麼多。"
虞洽卿搖頭道:"朱老,有些事情你還沒看透。李平書他們準備支持陳其美,倘若陳其美獲勝,而我們無動於衷,極為被動。"
李平書得勢對朱葆三在商界的地位是個挑戰,朱葆三當然知道此中厲害,隻是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家大業大,隻想求穩,不比小他幾乎二十歲的虞洽卿,刻意進取。朱葆三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還是等一等再說。"
虞洽卿道:"隻怕陳其美他們等不及了。"這一下,朱葆三倒是一驚,道:"他們要動手了?"
虞洽卿道:"應該就在最近。"
朱葆三道:"他們有多大力量?"
虞洽卿道:"除了回滬的留日學生軍外,另有各界工人參加的敢死隊數百名。"
"隻怕還比不上我們的中華隊武裝,瞎胡鬧!"朱葆三仍是搖頭。
虞洽卿道:"還有2000多人的上海商團以及中國國民總會籌設的模範體操團,還有......"
"還是不夠!"
虞洽卿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陳其美已經爭取了上海警察廳長的中立,而且......"
"而且什麼?"虞洽卿道:"上海駐有5個巡防營,3個營駐高昌廟、南市、閘北等地,2個營駐吳淞和獅子林,共1200多士兵,槍支彈藥十分充足。""我知道。""聽說,巡防營的統領薑國梁已經站到革命黨那一邊了。"
朱葆三道:"你的消息準確嗎?"虞洽卿道:"應該錯不了。"
朱葆三道:"陳其美奪下上海應該沒問題。問題是他奪下後能不能守住?"沉思道:"他們想讓我們幹什麼?"
虞洽卿道:"出麵籌措軍款。"
朱葆三起身,來回踱著步子,很難取舍。虞洽卿喝了一杯茶,朱葆三仍不能下最後的決心。虞洽卿知道,他這樣走下去,可以走到天明。心中一急,想到高蘭生給他下跪的情景,心道:"事不宜遲,反正我也豁出去了。"當即跪地道:"朱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是我虞洽卿等著你點頭,不是陳其美等著你點頭,而是民族振興等著你點頭。"
朱葆三見他如此,慌忙扶起他道:"洽卿,這又何必呢!"想了想問道:"你決定了?"
其實,朱葆三和陳其美早有聯係。陳其美剛來上海的時候,通過同盟會會員上海信成銀行經理沈縵雲結識了朱葆三。朱葆三特意舉行宴會,邀請上海工商界的頭麵人物赴宴,介紹陳其美與他們認識。此外,還提供憑據供陳其美活動。事實上,巡防營的統領薑國梁最終走上革命道路,和朱葆三也不無關係。陳其美一直想策反薑國梁,在宴請薑國梁的宴會上,朱葆三即席暢言革命,以他的地位和影響,對薑國梁的倒戈反清起的作用很大。但朱葆三傾向革命,甚至參與革命,都是秘密進行的,或者是小範圍進行的,即使落下把柄,也容易脫身。現在情況不同,起義在即,他若大張旗鼓地為陳其美籌款,走的將是一條不歸路。所以,他問虞洽卿是不是決定了。
虞洽卿道:"義無返顧。"朱葆三伸出大拇指,道:"好!說說你的打算。""有錢好辦事。目前,陳其美最緊缺的就是錢。朱老在上海領袖商界群雄,有朱老一句話什麼事都解決了。"朱葆三道:"但光出錢不行,還得出麵。"虞洽卿道:"這次出麵,與往常不同。往常我們是借時弊暢談革命,此次卻是旗幟鮮明地擁護革命,並進行革命。"朱葆三苦著臉道:"我知道。"虞洽卿道:"我想以朱老的名義組織一個革命軍餉征募隊。朱老年事已高,洽卿願出麵奔走,向各家商號陳說厲害,曉以大義,廣募軍餉。"朱葆三擺擺手道:"左右是募,廣募就廣募。這事就交給你了,由你擔任征募隊隊長。"有了朱葆三的支持,虞洽卿的募餉工作很順利,大量錢款源源不斷地送到陳其美那裏,為革命的成功提供了堅實的財力保障。
11月2日晚,相繼傳來了武昌戰況不利、漢陽失守的消息,三方代表經協商認為上海起義已刻不容緩。起義時間定為11月3日下午4時,南市、寶山和閘北同時起義,李英石擔任軍事指揮官,目標是閘北的巡警總局、城廂的蘇鬆太滬兵備道署、城南的江南機器製造局。起義軍未經戰鬥就接管了閘北地區。隨後,滬寧車站被閘北商團接管。商團出防上海縣城,維護當地治安。閘北起義勝利的消息傳來,李平書迅速組織商團燒道、縣衙署。麵對起義的浪潮,上海道劉燕翼、上海知縣田寶榮聞風逃出縣城,起義軍接管城廂。
清軍以江南機器製造局為最後據點,進行抵抗。11月4日上午8時,起義軍占領了清軍死守的製造局。至此,上海完全被起義軍占領,上海周邊各縣廳也先後宣布獨立。
在起義中,陳其美不慎負傷,住進醫院,虞洽卿自然前來看望。他顯得激動而興奮,上海光複,他的功績雖然比不上李英石、李平書等人,但在商界也是佼佼者。他知道,論功行賞的時候到了。虞洽卿行事柔中帶剛,謹慎沉穩。所以,見到陳其美後並不急於表功,反而獻策籌劃組建上海都督府。這時,陳其美對他已是十分信任,兩人談得很投機。陳其美道:"浙江素有革命之風,此次上海革命成功,完全仰仗虞先生和浙江同仁了。"虞洽卿道:"哪裏,先生過獎了。上海革命上合天意,下符民心,洽卿的微薄之力不值一提。先生病榻之中,仍在操勞國事,實在讓洽卿佩服。"陳其美道:"上海革命雖然成功,但江浙一帶仍無動靜。相形之下,不免形單影孤,我始終放心不下。這種局勢若持久下去,勢必形成僵局。清軍在江浙駐有重兵,倘使合圍上海,局勢就很難預測了。"虞洽卿道:"革命火種早已深入人心,江浙英豪心歸革命,苦無時機。有先生振臂高呼,還怕不成大事?先生不必多慮,我和江蘇巡撫程德全相識,願前去遊說,先生隻管放心養病,餘下的事情洽卿可以代勞。""太好了。"陳其美道,"程德全若同意革命,江浙形勢必將大有改觀,先生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