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我曾在村邊的池塘前看過青蛙們的絕妙表演，它們對聲音的迷戀和酷愛超過我們的想象。它們是如此渴望大聲說話，它們的簡單語言通過巨大的音量向很遠的地方傳播。在我看來，它們完全是朝著天空叫喊，就像是在戲劇裏一群雲集在古代五朝的官衙前擊鼓喊冤的人們。隻有尋找公平和正義的人才擁有這樣大的叫喊的力量，這裏似乎凝結著生活的血淚。
整個池塘裏的蛙鳴震耳欲聾——它們有時會突然停下來，使人覺得一下子掉到了很深很深的寂靜裏，就像畫布上的斑點突然消失不見，奇跡一樣還給我們原先的巨大空白。是什麼神秘的力量使青蛙的鳴叫集體停頓?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相信必然有一種來自外部的命令，青蛙們聽到了。過了幾秒鍾、幾十秒鍾或者更長的時間，你會聽到那池塘裏開始會出現一隻蛙或幾隻蛙試探性的、零星的呼叫，然後，更多的青蛙們一隻接一隻地叫起來，直到它們的呼喊震動了我們的心靈。
這些青蛙們，它們不停地張開嘴邊的兩個大大的氣囊，像微型手風琴那樣發出遠遠超出它們身體比例的聲音。它們是一些天生的歌手，它們所唱的那支歌的內容卻對我們保密，我們隻聽到一片呱哇——呱哇——呱哇——的聲音在廣大的空間回蕩。它們所唱的，或許恰好涉及我們的某些事情，或許這正是它們向我們守密的一個緣由。
多少年之後，或者說，30 年之後，我從自己工作的城市回到家鄉，我重新感受那些往事的真實與虛幻。好像從前並不存在，我們曾經在一些不存在的往事中度過一些時光，因為我們所經曆的許多事物，已經沒有了，它們究竟是消失了還是壓根兒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記憶。那些被記憶所收集的信息究竟來源於何處? 我在黑暗的記憶裏徘徊，搜尋著事情的根源——那裏沒有窗戶，隻有一些微微的亮光映照出一些發黑的、近於虛無的影子。在我居住過的鄉村裏，仍然遺留著幾代人生活過的房屋，院子裏長滿野草，屋瓦的縫隙裏長著柔軟的茅草，街門被一把鏽鎖護著，它將時間放置在另一邊——我們的背後。我從彎曲的街道上走過，發現村莊在幾十年裏膨脹了一倍以上，就像整個宇宙都是在膨脹一樣。原來村邊的菜地和高粱地，原來小學校的籃球場，都被一些新蓋的房屋占據。不遠處的焦化廠冒著黑煙，在夜晚，可以看到熊熊火光在西邊燃燒，它照亮了那裏的高地上布滿的死者墳塋。那是一片公墓，可以看到墳墓的數目在幾十年裏增加了幾倍——那是一個強大的、看不見的能量儲蓄地，擁有巨大的、永遠占有曆史和超過生者的人數。一些名字被刻在石頭上，更多的死者被土地完全遮蓋。
實際上，我曾在村邊的池塘前看過青蛙們的絕妙表演，它們對聲音的迷戀和酷愛超過我們的想象。它們是如此渴望大聲說話，它們的簡單語言通過巨大的音量向很遠的地方傳播。在我看來，它們完全是朝著天空叫喊，就像是在戲劇裏一群雲集在古代五朝的官衙前擊鼓喊冤的人們。隻有尋找公平和正義的人才擁有這樣大的叫喊的力量，這裏似乎凝結著生活的血淚。
整個池塘裏的蛙鳴震耳欲聾——它們有時會突然停下來，使人覺得一下子掉到了很深很深的寂靜裏，就像畫布上的斑點突然消失不見，奇跡一樣還給我們原先的巨大空白。是什麼神秘的力量使青蛙的鳴叫集體停頓?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相信必然有一種來自外部的命令，青蛙們聽到了。過了幾秒鍾、幾十秒鍾或者更長的時間，你會聽到那池塘裏開始會出現一隻蛙或幾隻蛙試探性的、零星的呼叫，然後，更多的青蛙們一隻接一隻地叫起來，直到它們的呼喊震動了我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