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棘打完,王鑒早已去了半條命,被家丁拖入陰暗潮濕的柴房,用一把厚重的銅鎖,將柴門緊緊鎖上。
血順著王鑒的身軀放肆地淌,血肉之花染紅了鵝卵石小徑,給兩旁的喬木鑲上一層暗紅,滴在黑色的土壤裏,蔓延開來,滲到樹根深處。馝馞的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中,血色紅蓮在王鑒的素綾中衣上淒靜著綻放著。透過柴房滿是灰塵的木格子窗戶,渲染出一片虛無的月。
待四下無人,王鑒的淚這才肆無忌憚地落下。畢竟總不能流血就喊痛,人是要成長的,最漆黑的那段路,終究得靠自己走完。小時候,流血比流淚疼。長大後,流淚比流血疼。黑漆漆的柴房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些許暗淡的月光從木格窗戶透進來。還有多少磨難和挫折、傷害和誤解、流血和流淚,在等待毫無防範的自己?王鑒絕望地想著,不知不覺,淚已濕透浸染著血跡的衣衫。
痛,來自胴體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更來自於那顆被傷過的心。到底是誰想要構陷謀害我?為什麼父親大人不能相信我?難道在父親大人眼裏,我當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嗎?身心俱痛的王鑒一時沒有頭緒,但有一點他是確定的,冥冥之中有個臉上掛著奸笑的陰謀家,此刻就站在窗外不遠處,用手指蘸取他流下的血,享受著血液的腥甜,似乎在品嚐世間難得的美味。
正當王鑒胡思亂想之際,有人從外麵輕輕叩響了上鎖的柴門。
“誰?”王鑒拖著虛弱無力的聲音,警惕地問道。
“鑒兒,是娘……”門外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那樣熟悉。王鑒知道,這是大夫人蔡秋娘的聲音。
王鑒使出全身力氣,拖著皮開肉綻的身體,艱難地爬過去。爬到門邊,臥在地上,透過那一道細窄的門縫,望著門外憔悴的大夫人,問道:“母親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門外的大夫人蹲在地上,透過門縫,看著渾身是血的王鑒,心疼極了。哭得紅腫如桃的雙眼,止不住地落淚,從懷裏掏出一小包薄薄的東西從門縫裏塞進去,哽咽著:“鑒兒,娘來看看你……唉,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啊!你父親大人下手也太狠了……這包是我去章郎中那裏買來的三七重樓粉,你撒在傷口上,可以活血定痛、斂創生肌,讓你的身子早日複原……你父親大人當著眾人的麵,說你閉門思過期間不準任何人探望你,更不準任何人照顧你。我是等大家都睡了,這才偷偷過來的。鑒兒,你一定要記著上藥啊,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落下什麼病根啊……”
王鑒從門縫裏接過三七重樓粉,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掉落,帶著濃濃的哭腔:“嗯……孩兒知道……謝過母親大人,孩兒會照顧好自己的……”
大夫人想伸手拭幹王鑒臉上的淚,奈何門縫實在太窄,根本伸不過去一根手指。隻得眼睜睜看著一滴滴的淚,從親生兒子王鑒的臉頰不斷劃過,無能為力。
雖然臉上掛著淚珠,但大夫人心裏清楚,生存不相信眼淚,她和王鑒都必須擦幹眼淚,從頭到尾分析此事,找到構陷王鑒的幕後黑手,才能還王鑒清白。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既為人母,大夫人不得不放下弱女子的身段,堅強起來,現在隻有她能幫助她的親生骨肉王鑒了。
大夫人確定周圍無人,這才小心問道:“鑒兒,為娘相信你是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必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你。隻有找出背後的始作俑者,才能還你清白。你有沒有什麼頭緒,平日裏你可有得罪過誰?”
王鑒陷入思索,他平日待人算得上謙和,唯獨在續弦之事上和家人有過爭執,不至於因此事就遭到構陷吧?說起來,小桂圓被人推入荷花池、他的隨身玉佩被偷走並不是巧合,整個事件從一開始就是朝著他來的。始作俑者並不想取小桂圓的性命,而是想借刀殺人,借小桂圓落水一事引起王璽和木槿對他的誤解和厭惡。這樣做對始作俑者有什麼好處呢?
想到這裏,王鑒不由得眼前一亮,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興許是母子倆心有靈犀,王鑒和大夫人異口同聲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王樾!”
大夫人問道:“鑒兒,你也認為是王樾幹的?”
王鑒點點頭,眼睛裏折射出來的光,如一把淩冽的刀子:“雖然我隻是揣測,沒有證據,但整件事情從頭到尾,所有的好處都指向王樾,這不是太奇怪了嗎?第一,如若不是府裏的人,不可能拿到我的隨身玉佩;第二,如果不是府裏的人,絕不可能知道我不懂水性;第三,我被父親大人剝奪了治兵之權,幫襯父親大人監兵的就會是王樾,王樾本就在替父親大人分擔僉事衙門的政務,現在又多了兵權在手,更是為他將來與我爭奪世子之位鋪路;第四,如果我坐實了是謀害親侄女小桂圓的歹人,縱使我是嫡長子,父親大人將來還會立我為世子,把土司之位傳於我嗎?必然不會。除開我,順位的就是庶次子王樾;第五,大姐現在認定我是謀害小桂圓的罪人,已與我割袍斷義,哪怕將來我坐上土司之位,大姐也會讓夫君工部尚書桂廣成上書皇帝,彈劾我曾犯惡逆之罪。按照《大明律》,十惡之徒沒有資格承襲土司之位,土司之位必然是王樾的。分析來分析去,王樾從這件事中獲利最大,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人這樣憎惡我,想要置我於死地了。”
大夫人聽著王鑒的分析,覺得有理:“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懷疑是曹鳶娘、王樾他們母子倆聯手,想要搞垮我們母子倆。鑒兒你有所不知,曹鳶娘有多恨我!”
“噢?此話怎講?平時看起來二夫人和母親大人關係還算融洽啊。”王鑒不知道二夫人與母親大人素來交惡,在此之前大夫人從未提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