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遠處的霧靄裏傳來一段令薛兆乾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三哥,錯了就是錯了,你別再做無謂的掙紮了,我們回家吧……”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兆乾的弟弟薛兆芝!
趙教攻破江油關後,在薛土司府裏發現了薛兆芝,薛兆芝並不知曉薛兆乾等人的逃亡方向,魏長餘提議把薛兆芝押解在身邊當作人質,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手足,薛兆乾多少會顧及薛兆芝的安危,他們好以此威脅薛兆乾,以不費更多的兵力拿下他。趙教、魏長餘帶著薛兆芝,率領大軍從江油關沿著薛兆乾等人留下的馬蹄印一路狂追。明軍在追捕的途中遠遠看見王鑒放出的響箭,得知王鑒已尋獲薛兆乾,便立刻快馬加鞭趕來,與王鑒的土兵形成前後圍攻,包圍了薛兆乾等一幹人。
見到薛兆芝的一瞬間,薛兆乾內心裏那一塊最柔軟的東西,頃刻間被擊碎了。薛兆乾深深地知道,弟弟薛兆芝可能是他生前能見到的最後的親人了。
薛兆芝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狼狽不堪地被兩個兵卒從明軍隊伍裏押解出來,淩亂的發絲垂在眉眼前,眼眶裏布滿紅血絲,麵對手裏握緊代月刀的薛兆乾,滿是哭腔:“三哥,我們回家吧……”
薛兆乾的心髒猛烈地顫抖了一下,連帶著整個身軀都在抖動,咬著牙說:“兆芝,對不起!事已至此,我已無法回頭。這一次,我恐怕回不去了……”
薛兆芝的淚水淹沒了他瘦削的麵頰,他試圖讓薛兆乾懸崖勒馬:“三哥,你不是無法回頭,你現在及時醒悟還來得及!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放下代月刀,勇敢地認錯吧,菩薩會寬宥你的過錯的……”
“哈哈哈……”薛兆乾仰天長笑一聲,笑裏飽含苦澀,讓人聽了難受。笑罷,他怒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眼睛裏要噴火似的,“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過錯?如果當初不是王鑒你爹王璽在張太後麵前刻意邀功,獨得張太後賞賜,以圖取代我父親大人在龍州的地位,父親大人會那麼痛恨你們王家嗎?如果不是你們王家的所作所為,招致父親大人的記恨,父親大人定會同意我風光地迎娶辛夷過門!怪隻怪你們王家都是跟風的牆頭草,想要依附李蕃的勢力,把辛夷當做交換利益的籌碼,逼她嫁給李蕃無用的兒子李未嵐做妾。若非如此,我怎會被逼得殺了李蕃全家?辛夷又怎會削發為尼?若不是朱祁鈺想要加強皇權,搞什麼改土歸流,當日我怎會血洗王土司府,辛夷怎會被誤傷而香消玉殞?事情又怎會演變成今日這番模樣?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指責是我薛兆乾的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你們為了一己私利,步步緊逼,我怎麼會走投無路,被逼走上這條絕路?時至今日,你們卻站在上天的視角來審判我,把我當做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要定我的罪,判我的刑,要我的命,真是可笑至極!”
薛兆乾的一番話,一時間說得在場的所有人啞口無言,難辨對錯。隻有薛兆芝在低聲抽泣,他知道他的哥哥薛兆乾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等待他的隻會是大明王朝對他最嚴酷的懲罰。
薛兆乾咬了咬牙,輕輕撫摸著那把與他朝夕相處的代月刀,強忍著不讓眼裏洶湧的淚水滑落下來。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哭,孤膽英雄不能有眼淚。
薛兆乾冷漠地對眾人淡然一笑,邪魅而決絕:“王鑒,那日在蟠龍壩你王土司府裏,我當著辛夷的麵放了你一條生路,但我知道今日你不可能放過我。趙教,我也知道朱祁鈺既然說我謀反,就不可能會饒過我。你們今日想抓我回去,無非就是想把我千刀萬剮,淩遲處死,昭告天下,以泄心頭之恨,向朝廷邀功領賞。與其死在你們這些雜碎手裏,不如我薛兆乾自行了斷!要知道,在這個世上,沒人能要得了我薛兆乾的命,除了我自己!”
說罷,薛兆乾眼神裏閃爍著視死如歸的堅定,高高舉起手裏的代月刀,在身前劃過一道絕望淒美的弧線,悲壯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欲揮刀自刎。
“三哥,你住手啊!”
“不要啊,薛土司大人!”
“快給我留下活口,別讓薛兆乾死了,他的同黨還沒一網打盡!”
“不能這麼便宜了薛兆乾這個惡賊!”
……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有的絕望地嘶吼著,有的驚恐地呼喊著,各抱各的目的,都不願讓薛兆乾就這麼自刎而死。
千鈞一發之際,由於有一定距離,陳駱急忙對準薛兆乾手中的代月刀刀柄,想要發射出弩裏的方鏃箭,以此打落代月刀,讓薛兆乾斷了自刎的機會。他手裏的弩還沒來得及發射,魏長餘擔心陳駱此舉是聲東擊西,其真實的襲擊目標是趙教。魏長餘急忙對身後的眾多明軍兵卒下令道:“放——”
頃刻間,明軍數以千計的箭矢朝著孤立無援的薛兆乾和廣武十二騎不斷狂飛,拖著長聲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劃破晴空。廣武十二騎手裏的短刀乃近戰之用,哪裏能夠抵擋明軍天女散花般的箭雨,紛紛中箭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