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3)

姚婞的遺體在刑部放了三倆月,已經沒辦法帶回金陵老家了,要是再不入土,可能都要腐爛掉。

盡管一切從簡,但前來吊唁的官員和江湖人士還是很多。

打醮香火一直持續了三日,三日後,眾人扶著靈柩向西山走去,隨行之人長達十裏,西山之上哀慟聲、悲嘯聲經久不息。

此時已是年關將近,路川一家也沒必要急著回去。回去又能怎樣?空蕩蕩的姚府,一個人都沒有,一家三口的年還能過嗎?需要過嗎?

於是,他們就在京城,就在姚婞生前住的那個小院子裏,和姚婞的在天之靈,一起再過最後一個年。

過年本就是要守歲的,更何況他們還得給姚婞和姚魏老夫婦二位的靈位續香火,睡覺也就是個笑話了。

不過這是大人的事,和小孩子沒關係,小姚望早早地就睡下了。

路川低頭喝著悶酒,越喝心中越悶,喝著喝著終於憋不住了,抬頭死死盯著翁蕾問道:“舅母,自從見到你之後,咱們就忙著給我舅舅辦喪事,其他的一直都沒機會說。現在好了,他老人家已經入土為安,眼下也沒有外人,我問你,九月二十六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翁蕾就是一愣,隨後看了看路修遠和姚嫻,見他二人也正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自己,便勉強一笑,說道:“沒發生什麼呀。”

“沒發生什麼?那我舅舅是怎麼死的?”

“這件事萬歲不是已經下過明旨了嘛,那些凶手也都被處死了,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啊小川?”

“我就想知道我舅舅到底是怎麼死的。行刑那天我去過菜市口,就那十幾個人,連我都不一定打得過,殺我舅舅,絕對不可能!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到底是誰?”

翁蕾半天都沒說話,但路川一看她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就知道裏麵必定大有文章,就算她沒有直接參與,也一定知道些什麼。想到這裏,路川頓時有些急了,手不自覺地握了握劍柄。

確實也不是路川髒心爛肺,懷疑自己孀居的舅母,而是翁蕾的表現實在讓路川太難理解了。不隻是入宮麵聖,穿著彩冠霞帔出來,還有在靈堂,那空有眼淚卻並無悲戚的眼睛,以及她的穿著容妝,和一日三餐的食量等等,都不很像一個剛失去丈夫的未亡人。

常言道知子莫過父,一看路川的臉色,路修遠便知兒子想要做什麼,趕緊偷偷伸手抓住路川的手腕,說道:“翁蕾,我們也覺得其中疑點甚多,要不你就將那天發生的事給我們講一遍吧。”

翁蕾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那天早上,婞哥和往常一樣到衙門去當差,走的時候我跟著出去買了兩斤肉,想晚上燉給他吃。他那幾天經常熬夜,身體都瘦了好多。回來之後我就在家做家務,快到中午的時候,來了一夥人,穿的是錦衣衛的官服,說婞哥犯事被抓起來了,要把我也抓去一起審問,我一個婦道人家,既沒本事反抗,也不敢反抗,便讓他們抓去關在了牢裏。第二天他們告訴我說婞哥已經死了,我不相信,我跪下求他們,說讓我去看他一眼,他們就是不許。後來我一想,既然婞哥已經死了,我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便一頭撞在了牆上,想著隨他去了也就是了。沒想到他們不讓我死,又把我給救了過來。醒來之後我一邊哭一邊罵,可能他們也是被我吵煩了,就帶著我去見了一次,我去的時候婞哥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翁蕾說到動情處,就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相似,沒頭沒尾,沒完沒了的。

姚嫻也被勾起了傷心事,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來。

路川則不然,他在仔細想翁蕾剛才說的話。

呂頌良給他的消息,翁蕾是傍晚自己走進錦衣衛的大門的,這點就跟翁蕾說得不一樣。

既然不一樣,那至少他二人有一個說的是假的。

要說呂三敢給他假消息或者是不夠確切的消息,他還真不信。

但如果是翁蕾說謊,又是為什麼呢?她有什麼理由去包庇殺死自己丈夫的凶手呢?威脅?她早年就父母雙亡,唯一的孩子姚望也在路修遠夫婦身邊,十分安全,有什麼能讓她受到威脅呢?

路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幾乎每天都問翁蕾,但翁蕾翻來覆去總是這一套詞,雖然他心中的懷疑未減分毫,卻也實在沒有什麼辦法。畢竟,翁蕾是舅舅的妻子,雖然舅舅已經去世了,但隻要她一天還沒改嫁,隻要一天還不能確定舅舅的死跟她有關係,他就不能動她一根汗毛,連逼問都不行。

今年有個潤正月,冬天格外的長,大雪一場又一場,就是化不掉。也不知是老天覺得姚婞的死冤屈太大動了情,還是想用大雪將真相掩埋。

潤正月初八,曾與劉健韓文等人一起彈劾過劉瑾的原工部尚書曾鑒致仕。

潤正月十七,禮部尚書張升致仕。

潤正月十九,刑部尚書閔珪致仕。

雖然和劉瑾的戰鬥遠沒有結束,但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場戰鬥,或許已經算是畫上句號了。

朝廷上不願和劉瑾為伍的官員紛紛辭官。

京城裏,本來要為姚婞報仇的劍俠也不斷離去。

不得不說,劉瑾走了一步好棋,拿一道聖旨,就瓦解了這些人的鬥誌和決心。

事到如今,路川等人也沒有再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當時人多的時候沒能殺掉劉瑾,現在隻有他們幾人,就更沒可能了。

薑家和冷龍嶺的兄弟們一直在努力挖掘線索,試圖找到真相,但錦衣衛衛所中發生的事,除非是當時在場的人,其他人恐怕誰都不得而知。

最重要的,還是小姚望,姚婞已經去了,若是不能將姚望培養成才,活著的人都有罪。縱然替他報了仇,也沒臉麵對他的在天之靈。

至於翁蕾,她想留在京城就由她去吧,她要改嫁都是她的自由,更別說想在哪了。

路川四人三騎,年前怎麼來的,年後就又怎麼走了。

京城一行,在京城這幾個月,要說什麼都沒做,好像也做了,起碼姚婞身上的汙名洗刷掉了。可要說到底做了什麼,凶手還在逍遙法外,又做了什麼呢?

出城之後,路川回頭看了一眼城門,心說話,這次隻是暫時的離開,等下次回來,我定要讓整個京城天翻地覆。

一行人出城之後一路南下,跑了半日,正好路過一個茶攤。

若是路川自己,或者是隻有他們三個大人,也就不休息了,誰都沒心思吃喝。

但是有小姚望在,孩子受不了,騎馬雖說比走路舒服,也舒服不到哪兒去,時間長了也腰酸背痛,骨頭跟要散架相似。

於是三人便勒住馬韁,下馬休息。

此時尚在初春,天氣還是涼了些,路上行人也不多,茶攤的生意很是冷清。

茶攤小販見四人下馬,趕緊迎了上去,“哎喲客爺唉,趕緊裏邊請,可救了小老兒的命了,打早上起就沒一個人,再要是不開張小老兒都非得上吊不可。”

若是以前,小販這般說笑,路川好歹也賞個笑臉,意思一下,但現在,不好意思,張口都嫌費勁。

“廢話少說,熱茶熱菜趕緊上。”

小販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也覺得沒趣,但跟什麼過不去也別跟錢過不去,還得好好伺候著。一轉身,什麼都忘了,趕緊小跑著去端水熱菜去了。

不多時,酒菜擺上,小販端著熱水壺在一旁挨個給倒水。

等倒到路川旁邊,路川不想喝,便將碗挪了過去,不想小販水已經倒下來了,一股熱水正澆在路川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