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三人辭別張彥頨後取道鉛山鵝湖,打算從武夷山過邵武、延平到泉州。
南宋淳熙二年六月,朱熹、呂祖謙、陸九齡、陸九淵等人在鵝湖山下鵝湖寺聚會,史稱鵝湖之會。
淳熙十五年,陳亮邀辛棄疾、朱熹在鉛山紫溪商討統一大計,朱熹因故推辭未去,但當時身染重病的辛棄疾卻並未失約,兩人相會縱談國事,斬馬盟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終為天下奔波了一生。
王守仁和辛棄疾、朱熹是同一類人,他眼下的悵然和悲戚,都是源自君主不明,佞臣當道,民不聊生,家國不幸,即到此處,安能不去祭拜?路川雖無為國靖難之心,但辛棄疾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胸懷天下的幹臣,忠君報國的良將,膾炙人口的詩人,言行如一、一身正氣的俠士。
姚婞曾言,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以前他是無法理解的,道家講修身養性,老死不相往來,人各有所司,江湖中人若能行俠仗義已然不易,以一人之力如何為國?如何為民?
在月笳客棧聽了楊穆的一番言論之後,他似乎開始有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後來外公去世,他在姚府讀書時讀到《宋史》中的《辛棄疾傳》,讀到他歸宋抗金、投身耿京、歸宋被高宗召見以及封官後,進諫和惠民的事跡,方才如夢初醒,方才逐漸看清姚婞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
再後來京城劇變,姚婞不幸亡故,這句話他就刻在了骨子裏。
說是想去祭拜辛棄疾,但真正憑吊的不還是姚婞?對他來說,辛棄疾和路幽一樣,說到底都隻不過是個書上的、故事裏的模糊的影子,唯有姚婞,是他親眼所見、活生生的人,生而不死,死而不朽的人。
江彬沒有他倆這麼多心思,路川和王守仁要去哪兒,他隻管跟著就是,去哪裏不是去呢?反正年輕,他有的是時間,最不值錢的也是時間。
不過見他們二位麵色不善,他也知趣,不多說平日裏不著調的話,幹脆就在前麵帶路。
路過貴溪,道路兩旁皆是農田,正值插秧的季節,老嫗少婦都在田裏勞作,男子卻不知都到哪兒去了。雖說眼下春暖花開,但赤足站在水中未免還是冷了些,若不是生活過不去,誰又願意如此呢?
別看路川脾氣臭,但人心腸熱,最見不得別人受苦,又苦於自身能力有限,心中難受,幹脆眼不見心不煩,打馬疾馳。
但眼不見心是不是真就不煩了,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王守仁和江彬見他如此,也不知緣故,便也快馬跟了上去。
跑了片刻,前方道邊有一書生,看著田間婦女出神,路川本也沒有在意,但馬剛錯身而過,便聽他歌道:“南村北村競栽禾,新婦小姑兼阿婆,青裙束腰白裹首,手擲新秧如擲梭;打鼓不停歌不息,似比男兒更膂力。自古男耕和女織,憐爾一身勤兩役。籲嗟乎!長安多少閨中人,十指不動金滿身。”
言語中帶著悲聲,正說到了路川的心坎裏。
本來都已經走過了,路川又拍馬轉了回來,在書生身後走了兩圈,不過書生陷在自己的沉思中並未察覺。
眨眼的功夫王守仁和江彬也到了,帶住馬韁,也看著書生。此地空曠,書生的聲音不高,但他倆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這首詩樸實無華,還帶著鄉音口語,但詩中之事,內涵之情,由不得人不深思啊。
王守仁正要下馬找書生攀談兩句,卻聽路川以詩和道:“農家終歲苦,刈獲脂膏香。殷勤守恒業,始有數月糧。嗟彼豪華子,素餐厭斯饗。安坐廢手足,窮欲毒其腸。豈知民力艱,炙日帶星霜。”
這兩首詩異曲同工,各有所長,但要推敲起來,還是路川的詩更有匠氣一些。
別看書生聽不到馬蹄聲,詩句卻聽得真真切切,轉身一看是位差不多二十歲的年輕人,還是江湖人士的打扮,不由得肅然起敬。
衝馬上一拱手,剛要說話,卻見道上又來了一駕馬車,馬車裏的人遠遠就喊道:“公謹,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愚兄找你找得好苦啊!”
馬車停下,從車上又下來一位書生,不過這位書生卻比方才吟詩的這位好看的多。
“惟中兄,你怎麼來了?身體可好些了?”
“嘿,要是不好些如何能來找你?這幾位是?”
“這幾位我也是剛遇到的,這位兄台的詩質樸暢達,大有漢魏之風,你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