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筵詩酒宴重九 弦外虛響西江樓(1 / 3)

正德九年九月,畢竟過了中秋,縱然江南也少不得一番肅殺氣象。露宿野外,到清晨那份霜寒並不比三九寒天的一場飛雪饒人。

路川下山連一文錢都沒帶,等到江西南昌寧王府時,跟花兒乞丐差不了多少。

“我找楊穆、丁鈺、屈世離、譚鶴鳴、葉南筠。不管誰在府中,讓他們出來見我。”說著遞上牙牌,門口的軍士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半晌,也不知該不該進去通報。

正在此時,恰巧有幾個人從門裏出來,這幾位都是王官打扮,他們自然不會注意一個乞丐,可就在與路川擦肩而過時,有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路川背在身後的金劍,這人當時就愣住了,趕緊又轉身走了回來,仔細一看不由得驚道:“六寨主,怎麼是你!”

路川勉強一笑,說道:“祖寨主,他們不肯通報,還是麻煩你進去與我五位兄長說一聲,就說我路川在這兒等他們。”

祖元駒聽路川的語氣有些不對,不敢怠慢,讓其他人陪路川說話,自己趕緊跑去送信。

和祖元駒一起出來的這幾位也都是冷龍嶺的弟兄,見是路川,紛紛見禮,十分熱情。路川也同眾人寒暄,不過唯獨對石嵩始終不瞧一眼。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就見寧王親自帶著楊穆、祖元駒等人從門裏接了出來。

等一看到路川,寧王就像見到親人似的,也不顧儀態,小跑著到了近前,兩隻手緊緊

握住路川的手,激動地說道:“小王今早起來時就聽見喜鵲在枝頭上啼鳴,便知定有喜事,沒想到卻是賢士到訪,真是幸甚至哉!”

說實話,路川對這位寧王並不反感,兩次會麵,寧王無一不是禮賢下士,雖說多一麵是在人前做做樣子,但也彌足可貴,這種身份的人要舍下身段可不容易。朱厚照如果能有這麵子功夫,當有賢君之名,天底下哪裏還會“盜賊”四起?

故此路川笑道:“王爺說笑了。路川不過一介山村野人,哪裏當得起賢士之名?此番前來,也不過是探訪舊友,沒想到竟然驚動了王駕,死罪死罪。”

寧王還想再說什麼,楊穆卻在身邊道:“王爺,此地並非講話之所,還是請到銀安殿再敘不遲。”

“哎呀,小王真是高興糊塗了,怎麼能讓賢士站在門口呢?路少俠,小王在略備薄宴,請移步府中一敘如何?”

路川點頭稱謝,二人便攜手攬腕進了府門。

楊穆在一旁提醒道:“六弟,還是大哥先帶你換身衣服再去赴宴吧。”

路川聞言笑道:“怎麼?大哥嫌小弟丟臉啊?”

“你知道大哥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在王爺麵前……”

寧王趕緊接口道:“不打緊不打緊,吃個便飯而已,何須隆重?”

楊穆不再言語,路川也不說話。

寧王見眾人無話,便笑道:“蒙少俠上次指點,小王修繕王府,如今已初見起色,少俠看可還過得去

眼?”

寧王話裏的弦外之音路川一聽便知,於是笑道:“園藝花卉在精不在多,若有良匠日日打理,縱然尋常草木,也可陳列禦苑,若是隻知栽種,卻不打理,再名貴的花也難見嬌豔,與荒草無異。”

葉南筠是個實在人,聞言便道:“沒想到六弟還懂園藝之道,等日後五哥有了自己的府邸,六弟可得好好參謀參謀啊。”

丁鈺狠狠瞪了葉南筠一眼,葉南筠就不往下說了。

路川隻是笑而不語。

寧王卻道:“素聞路少俠精通園藝,可得替小王好好打理打理啊。”

“王爺說笑了,園藝之道路某不過略知皮毛,要說精通,還得數王府鎮撫司的鎮撫使楊清,他可是有家學淵源的呀。”

寧王笑道:“小王的王府花草眾多,一兩位良匠實在是打理不過來,路少俠可一定得幫小王一把啊。”

路川笑而不答。

說說笑笑,時間不大就到了銀安殿。在這裏,寧王妃早已等候多時,吃食坐席也都已擺下。

說薄宴那叫罵人,單這金碟玉盞象牙箸的食具和王妃出席兩點,就說明這是名副其實的王宴!席分兩列,在東一列已有人坐,隻是迎接寧王都在一旁站著。在西一列卻空著,想來便是路川和冷龍嶺眾人的坐席。金階之上的少婦自然便是寧王妃,寧王拾階而上,拉住寧王妃的手笑道:“愛妃,你看這便是我時常同你提起的賢士,路少俠。”

路川往上跪

拜道:“路川拜見寧王妃。”

寧王妃輕笑道:“路少俠快快請起。妾聽聞路少俠乃是繼業先生的公子,多年不見先生一向可好?”

路川起身道:“多謝王妃記掛,家父一切安好。”

寧王妃與路川初次相見,自然沒覺得有什麼異常,寧王卻不由得一驚。要知路川兩次相見,可都不曾拜他。不過轉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看來路川雖然習武,但多少還是受其父影響,有些文人的風骨,重名而不重利,畏才而不畏權呐。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寧王妃乃是大儒婁諒之女。吳康齋門生中最傑出的便是陳實齋、胡敬齋、婁一齋三人,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婁素珍自幼耳濡目染,有才女之名,嫁於寧王更是以色美而工詞章,性賢明,曉大義,名揚江西乃至天下。此外,路修遠雖與婁諒交好,但實際上婁諒卻要比路修遠大四十幾歲,婁素珍縱然比路川大不了十歲,論起來終究也是長輩。

隨後寧王又引劉養正、王綸、唐寅等人與路川相見,路川勉強應付,興致索然。

酒席宴前,路川一不飲酒,二不動筷,但問起,便推身體有恙,食欲不振、不能飲酒。以茶代酒喝了幾杯,等酒宴已畢,寧王吩咐人帶路川到客房休息。

路川也不客氣,到房中倒頭便睡,一直睡到傍晚時分才醒,起來後沐浴更衣,一切收拾停當,有下人稟報,說寧王賜宴南湖涼亭,

讓路川與兄長敘舊。路川跟隨來人來到南湖之畔,就見涼亭中燈火通明,丁鈺、屈世離、譚鶴鳴、葉南筠四人已在此等候,隻是不知為何,唯獨不見楊穆的蹤影。

那名管事將路川帶到後便同亭外的婢女一起退下,亭中隻留路川兄弟五人。

此時左右並無外人,自然也不必講什麼客氣,路川徑直到背靠湖心的空座上坐下,拿起筷子便開始大快朵頤。其他四人可能是吃過晚飯的,多時候都在給路川添水夾菜,自己倒是沒怎麼動筷子。

一直等路川吃飽喝足了,丁鈺才笑道:“六弟,你這次前來,不知所為何事啊?”

路川並未回答,而是說道:“還是這普通的竹筷用起來方便,早間宴席上的那象牙箸,又細又長,我都不敢拿,生怕給弄斷了。”

葉南筠笑道:“咱們都是江湖中人,那些精細的物件自然用不習慣。”

“可不是嘛,還有那些吃食,在我看還不如兩碗陽春麵。”

“六弟……”

“哎,湖對麵亮燈的那小樓是什麼地方?”

“哦,那便是王妃起居的杏花樓。”

“我聽聞寧王對婁妃十分恩寵,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呐。”

“確實如此,寧王夫婦深情在整個江西都是一段佳話。”

“可惜呀……”

“六弟為何歎息?”

“若論才貌,婁妃嫁給寧王可真是有些可惜。不過,要說尊寵,寧王恐怕也無人能及。”

“六弟……”

“二哥,

小弟已經酒足飯飽,可以上路了,要動手就趕緊動手吧。但念兄弟一場,還請給個痛快。”

路川說著,把金劍放到桌上,身子往後一靠,眼睛也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