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007年春天,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被一個又黑又壯的男人叫住了,我問他找誰,那個男人突然向我伸出一隻手來:洪哥,我是牛小米啊!
我目不轉睛的盯了三秒鍾之後,確認自己沒有搞錯,真是牛小米。我的心情不由分說地激動起來,我責問他出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牛小米笑了笑,說麻煩,他喜歡簡單。
我和牛小米在老樹咖啡找了個包間坐下來,他讚美我越長越白了,越來越像小白臉了,我讚美他越長越黑了,越來越有男人味了。彼此讚美完之後,一陣哈哈大笑,絕口不提過去的事情。
我問牛小米有什麼打算,他說現在國家正大力開發西部,想去那兒看看。我讓他說具體一點,他說東莞政府這幾年在環境保護上下了大功夫,關閉了很多汙染嚴重的企業,投入大量資金整治環境,這使他得到了一個新的啟示,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應該並駕齊驅,隻顧經濟發展,不注意環境保護,最後必須付出慘重代價。所以他打算在西部創辦一家與環境保護有關的服務公司。
我支持牛小米的想法,盡管他的這個想法看上去很美,實際操作起來並不那麼容易。但我依然對他的理想充滿期待。我始終相信一個忠於理想和內心的人,終將會在事業上有所建樹。雖然牛小米在三十年的人生旅程中兩次服刑,身上沾著洗不掉的汙漬和灰塵,但我知道,他的靈魂深處,是幹淨的。
第92章
牛小米走了。
牛小米走的那一天煙雨蒙蒙,我和趙一鳴、劉立海都提出去火車站送他,他死活不同意,他討厭那種揮手作別的憂傷。我們三個人甚至來不及為他送上一句祝福的話,開往廣州火車站的班車就啟動了。
故事講到這裏基本上就結束了,然而,生活還在繼續。
時光轉眼來到2008。這注定了是一個不平凡的年月。好事壞事,在這一年裏集中上演。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人,我們為四川地震心痛過,為北京奧運歡呼過,然而,我們沒有料到,在大悲大喜之後,全球金融危機大規模暴發,號稱世界工廠的東莞一夜之間成為一座風口浪尖的城市。我所工作的TTK公司在這場金融浩劫中也未能幸免。4月28日,山下英生通知我擬定一份裁員申請書,5月4日,申請書得到日本本社批複,公司一次性裁員五百人,隨後的兩個月裏,大家的生活陷入一片恐慌之中,直到7月25日,這種恐慌才徹底消除,因為這一天公司貼出一紙公告,決定全麵撤離東莞。
接下來,我代表公司裁掉了剩餘的五百多名員工,最後,莊嚴地裁掉了自己。
趙一鳴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由於在過去兩年中豐田凱美瑞汽車的銷量有增無減,致使高橋精密公司不得不大規模擴軍,以滿足市場的不斷增漲的需求,生產最旺的時候高橋精密公司員工超過一千人。到了2008年6月份,人民幣大幅度升值,客戶訂單銳減,工廠開工率不足百分之四十,高橋精密公司開始入不敷出,進入嚴重虧損狀態。趙一鳴在高橋父女的雙重高壓之下,精神幾近崩潰。
在我還沒有裁掉自己之前,趙一鳴曾找過我一起去酒吧喝酒,那個晚上我們心情欠佳,彼此喝得濫醉如泥,也就是那個晚上,趙一鳴抱著我的大腿哭得天崩地裂,他說,是他盜竊了高橋惠子的文件,他說,坐牢的不應該是他,而不是牛小米,他說,牛小米坐了九個月的牢,他將坐一輩子的牢,那個牢,將他的內心永遠囚禁。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緣故,我聽到趙一鳴的心裏話,並沒有表示太多的詫異,也沒有為牛小米而憤憤不平。相反,我感到高興。有一個這樣的朋友,麵對自己的女人和兄弟一次又一次的背判和中傷,依然選擇堅強和寬容,我能不高興嗎?
第93章 後記:
牛年。除夕。
我接到了牛小米從大西北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他的公司已經掛牌營業了,他說他很想念我們,他問我們過得好不好。
我是這樣告訴他的:
工廠倒閉後,我進入當地一個村委會做了秘書,靠寫字為生。
趙一鳴接過你手中的指揮棒,還在金融海嘯的大風大浪中苦苦掙紮,他說你沒有走完的路,他一定會走得更好。
劉立海準備結婚了,和南方監獄一個死刑犯的女兒。
劉立梅把寶馬賣了,買了一輛凱美凱。她逢人就吹,那車是你做的。
耿偉明還像過去支持你一樣,支持著趙一鳴。
馬起生帶著老婆孩子回家了。他讓我轉告你,有時間一定要去陝西走一趟,他請你吃涼麵。
其它人,都散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