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年的積累隻是這麼一本不厚的書,成果未免可憐。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寫作的速度不快。我倒並沒有“文章千古事”的覺悟和抱負,我的覺悟和抱負僅限於,寫文章盡量做到有感而發,並且盡量減少(不可能避免)自我重複,於是難免下筆猶豫了。再說,我首先在生活,人生的變幻和命運的磨難每每使我無暇握筆。不過,同時我也發現,正是在變幻和磨難的極點,我會不由自主地拿起筆來,用真理和謊言救助自己。所以,如果把我的散文歸入所謂閑適派,實在是誤解。我毫不反對閑適,隻是覺得自己離那境界還遠。真正的閑適是自然無為,不需努力的,而我卻是一個太執著的人,經過努力能達到的至多是超脫的境界罷了。
所謂超脫,並不是超然物外,遺世獨立,而隻是與自己在人世間的遭遇保持一個距離。有了這個距離,也就有了一種看世界的眼光。一個人一旦省悟人生的底蘊和限度,他在這個浮華世界上就很難成為一個躊躇滿誌的風雲人物了。不過,如果他對天下事仍有一份責任心,他在世上還是可以找到他的合適的位置的,“守望者”便是為他定位的一個確切名稱。我很喜歡這個名稱,曾經想以此為刊名辦一個雜誌,可惜未能如願。以我之見,“守望者”的職責是,與時代潮流保持適當的距離,守護人生的那些永恒的價值,瞭望和關心人類精神生活的基本走向。
曾經有一位讀者來信,給我派了一個很好的差事:在激烈的競技場上吹幾聲臨時退場休息的哨子。做這種事,也許有些人會覺得掃興,但還總有人會認為人生的使命不僅僅是競爭,也應包括休息和思考。那麼,就讓我為這些人好好吹哨吧。
周國平
1995年4月15日
二版序
迄今為止,我的散文出過不同的版本和選本。其中,有三種是按時間順序的完整結集,即:東方出版社1996年6月出版的《守望的距離》,收集了1983年至1995年4月的散文;東方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的《各自的朝聖路》,收集了1995年4月至1998年的散文;北嶽文藝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的《安靜》,收集了1999年至2002年8月的散文。這三種可視為其他所有版本和選本的母本,有了它們,就有了我將近二十年間所發表的幾乎全部散文。
在與原出版社的合約期內,在未做任何宣傳的情形下,本書在五年中印行了七萬一千冊,我對這個成績深表滿意和感謝。現在,在合約到期以後,我把本書略做修訂,重新出版。所做的修訂有三。其一,在初版時,匆忙交稿,許多文章是從原發表刊物上剪貼的,其中有一些不免被那些刊物的編輯做了刪改,此次均按原稿予以恢複。其二,由於《妞妞:一個父親的劄記》一書已出版,刪去了從中摘錄的文字。其三,增補了當時遺漏的若幹文章。
十餘年的積累隻是這麼一本不厚的書,成果未免可憐。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寫作的速度不快。我倒並沒有“文章千古事”的覺悟和抱負,我的覺悟和抱負僅限於,寫文章盡量做到有感而發,並且盡量減少(不可能避免)自我重複,於是難免下筆猶豫了。再說,我首先在生活,人生的變幻和命運的磨難每每使我無暇握筆。不過,同時我也發現,正是在變幻和磨難的極點,我會不由自主地拿起筆來,用真理和謊言救助自己。所以,如果把我的散文歸入所謂閑適派,實在是誤解。我毫不反對閑適,隻是覺得自己離那境界還遠。真正的閑適是自然無為,不需努力的,而我卻是一個太執著的人,經過努力能達到的至多是超脫的境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