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秘書的辦公室出來,沒想柳風竟站在門口。她一下撲進我的懷裏,緊緊抱住我。“沒事,沒事!一場虛驚……”我一邊拉她走出辦公樓,一邊及時告訴了她王德明的事情。
柳風沉默著,一路低著頭。我知道她對王德明的感情是複雜的:她一定鄙棄王德明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但他畢竟對她一直很好,而且在其他方麵也不像常思紅那麼可惡。而我對王德明也不無同情啊!其實他不該落到這樣的下場。而且後來的結局更是悲慘:數年勞教勞改出來,擔著挑子流落於成都大街小巷,補鍋,釘鞋,拾破爛,再後來,一個嚴寒的冬天,被做好事的人用一張破篾席卷起,拖去了鳳凰山崗……
咳……咳,咳……我的同窗,同窗兩年的“同年”們,其結局大體……大體就是這樣。
……
我和柳風、篤修、學成送走了肖天翔、梅逸群、郝倩如、史季芳等,最後送別的是羅綺紋。
羅綺紋,在我的心裏,能留住一天是一天,能留住一刻是一刻——自此一去,今生今世我們還能再見麵嗎?然而“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她,還是走了……
柳風把羅綺紋的行李背包全都掛到自己身上,而卻讓我舉著傘為羅綺紋遮風擋雨。
天色微明,細雨蒙蒙,秋風瑟瑟,路經蓮池馬路,從空曠的田野和浩渺的湖麵襲來一陣陣寒氣,直覺涼透了心底。城市還在迷蒙的幃帳中沉睡,“朝聞遊子唱離歌,昨夜微霜初渡河”。我似聽到隱隱的歌聲……這歌聲,是從綿延的西山傳來,還是從流淌的嘉陵江上傳來?忽遠忽近,時強時弱,難於捉摸。也許這歌聲就是自己情弦的戰栗,抑或是身邊綺紋、柳風從心的深處發出的別離之聲?“人生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啊!
我們沉默著,沉默地走著。誰也沒說一句話,更沒唱什麼別離之歌。我們與古代文人有同樣的依依別情,而卻沒有他們那麼瀟灑:沒有十裏長亭可以餞別,沒有悠悠絲竹可以傳遞心曲,沒有高大的玉驄可以騎在上麵,向載著沉沉的離情別緒漸行漸遠的蘭舟遙遙揮手……
我隻不時側頭望望身邊默默走著的綺紋。我對不起她。她為我付出的實在太多,而我帶給她的是什麼?傷痛。除了傷痛,或許還有無盡的回憶?這無盡的回憶,最終還是無盡的傷痛。
在候車室裏依然無話。真不知說什麼好。柳風和綺紋坐在一起,彼此拉著手,我站在她們的身旁,不敢多看綺紋那失去顏色的臉,隻有茫然地四處張望。同窗兩年就要分手了,而且是這樣的分手。這就是我們走向的生活嗎?我們為什麼會這樣惆悵這樣感傷呢?
“綺紋……對不起啊!”
“說什麼呢?沒有誰對不起誰。你們也不容易啊!”
她們總算說話了。
“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好好活著的。”綺紋主動安慰柳風說,“我在家鄉的親朋好友很多。我回江津中學工作,母校的老師都會對我好……”
“那是自然。你是個好姑娘,能幹的人……”
在送別的過程中,綺紋沒對我說一句話,在臨上汽車前,她也隻是回身佇立,默默地望著我。
汽車啟動了,她的頭伸出窗外,猛然向柳風大喊:
“你要好好管住他,管住他!他是個書呆子——”
管住他……書呆子……
管住他……書呆子……
汽車遠去了,消失了,我強忍既久的眼淚終於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