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 貫
故鄉筆記之一
我想任何一個早年離鄉遊子在思念家鄉時都會有一種兩重性:他心中的家鄉既具體又不具體。 具體可具體到一個河灣,幾棵小樹,半壁蒼苔;但是如果僅僅如此,焦渴的思念完全可以轉換成回鄉的行動。然而真的回鄉又總是失望,天天縈繞我心頭的這一切原來是這樣的麼?就像在一首激情澎湃的名詩後麵突然看到了一幅太逼真的插圖,詩意頓消。因此,真正的遊子是不大願意回鄉的,即使偶爾回去一下也會很快出走,走在外麵又沒完沒了地思念,結果終於傻傻地問自己家鄉究竟在哪裏。
——摘自餘秋雨散文《鄉關何處》
每每讀到這一段文字,我就感覺自己竟是如此困惑不堪,我的家鄉到底在哪裏?在困惑的思緒中,困惑歸困惑,但對於我的故鄉——湘鄉山棗萬貫的思念與牽掛,便會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浸潤著我的心田。
據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湘鄉湖山《譚氏六修支譜》(共九卷)卷一記載:譚氏遷湘始祖丙公,後唐莊宗同光二年(924年)遷徙湘鄉第一都屯落村,葬東鳳一都沛霖塘山丙壬丙向,沛霖塘宅內有丙公神位,十九都石塘公屋有丙公神像,疾病祈禱即愈有傳。
卷四記載:第三十二代:邦畿(安富公之五子),字克純,行十二,藍翎五品盡先拔補把總,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十一月二十日卯時生,光緒元年(1876年)十二月初十日辰時歿,享年35歲,葬柞樹坪譚姓丈界祖墳卯山酉向;民國三十年(1941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改葬楓樹塘庚山甲向兼甲寅,有墓碑專誌。配賀氏,共生育三子一女。
卷四記載:第三十三代:興瑜(邦畿公之三子),字麓仙,行超八,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四月十六日申時生,民國十九年(1930年)十月二十六日寅時歿,享年56歲,葬三坊遊馬區華蓋山(今屬山棗鎮萬貫村公路邊組)譚姓丈界祖墳丙山壬向兼午子。配魏氏,共生育五子二女。
據祖輩介紹,我的曾祖父麓仙公年青時期跨越漣水河,遷至與湖山隔河相望的萬貫,臨(湘)潭寶(慶)官道(今潭邵公路)搭了一個簡易的亭子,開起了傘坊,因為這個亭子,人民習慣性的把萬貫叫作了萬貫亭。在曾祖父的辛勤努力下,傘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曾祖父拆了原先的亭子,沿著馬路修建了一長排土磚房子,雇請了數十個工人擴大生產。從這裏手工製作出來的油紙竹骨雨傘,沿漣水河而下,經湘江,入洞庭,走漢口,再發往全國各地。“萬貫亭的傘”,在晚清和民國時期極為有名。
正如餘秋雨先生所言,我就是一個典型的早年離鄉遊子。
我是湘鄉譚氏第三十六代子孫,家族字班名字:永偉。1968年6月生於萬貫,並在此啟蒙,初中畢業後,時年15歲的我成了一個少年農民。1985年2月,時年16歲半的我遠離故土,由湘鄉火車站登上西行的火車,遠赴千裏之外的湘西工作。
記得那天晚上,由萬貫出發去湘鄉火車站前,我整個身心都在矛盾中掙紮,既激動不已,又惶恐不安;既期待出發,又依依不舍。我激動的是,終於跳出“農門”入“龍門”,正兒八經成了吃“國家糧”的人,再也不用臉朝黃土背朝天,從田地裏刨食了。我惶恐的是,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尤其還是個少數民族自治地方,我是否能適應呢?俗話說:“人不出門身不貴。”我恨不得自己早就出去了,隻想快些出去,但真的準備好行李快走了,望著前來送行的左鄰右舍,望著這些父老鄉親,特別是看到母親眼角的淚水,我的心裏竟在那一瞬間憑生好多的不舍,這些不舍又牽動著我心靈深處的某些東西,讓我的鼻子酸楚,淚水直流。